寒来暑往,春夏更替。
十三载风雨已过。
大明王朝日渐昌盛,集市繁华,百姓富足,城镇之中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一派天下太平的盛世景象。
金陵城外十里外的懒牛村,天色渐暗,三个粗衣少年悄悄伏在一处墙头之上,向院落中偷偷观瞧。
此刻,一个矮胖的锦袍老者正懒洋洋的坐在竹椅上,手捻着八字胡,得意地看着牛棚中刚生下的小牛,口中不住向忙碌的长工喝道:“都精细着点,好生照看老爷我的妞,若是有个闪失,瞧我打你们个皮开肉绽。”
两个长工显然早就领教过老者的厉害,口中唯唯称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老者正自得意,突然前院传来呼喊之声:“走水啦,快来救火呀!”紧接着烟头大起。
老者一个激灵翻身而起,吓得一阵手忙脚乱,忙连声喝道:“还傻愣着干什么,快与我去救火啊!”
急忙忙带着两个长工朝前院跑去。
三个少年互望一眼,脸上一阵得意,暗道得手。
当先那个清秀的少年伸手一搭,手上微一使劲便轻巧的跃上墙头,随后轻轻落下,赶忙弯腰屈膝,小心翼翼地穿过几头老牛,来到一只小牛犊跟前,伸手抓住鼻环。
小牛犊牟的叫了一声,很顺从的被少年拉到了墙边,此时墙外已经甩进两根粗绳,少年拿起粗绳将牛犊绑的结结实实,翻身跃出墙外。
三个人虽然都只有十三四岁,但初生的牛犊也不甚重,三人使出吃奶的力气,一齐拉动麻绳,小牛竟被缓缓拽出了围墙,咚的一声重重摔到地上,旋即一个滚站起身子,少年们赶忙拉起鼻环,急急忙忙把牛拉走了。
郊外密林,夕阳的余晖下,一缕炊烟从森林深处缓缓飘起。红焰纷飞,一口大锅沸水翻腾,飘出滚滚水汽,火堆旁围坐的正是那三个偷牛的少年。
一个粗壮的少年笑道:“凌云大哥真是好计策啊,郭老财手下那么多长工,竟也让爷们从眼皮底下把他的牛犊子偷走了。”
“那是,咱们跟着大哥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吃过亏,必然是手到擒来啊!”另一个少年附和道。
那个清秀少年平躺在草地上,双手压在后脑,翘起二郎腿,得意道:“那当然,这叫做声东击西,乃是我在金陵茶楼听王瞎子说书学来的。那郭老财为富不仁,肆意克扣长工工钱,动辄打骂,给他些教训乃是应该的,这叫为民除害!”
两名少年连声称是。
正在这时,远处奔来一个人影,远远便喊道:“叶大哥,我回来了。方才我点了草堆,高喊走水,那郭老财家的人果然都来救火了,后来发现不是房屋走水,自己的小牛崽子也被偷了,气得火冒三丈,跳脚骂街,真是笑死我了!我还趁乱偷了他家一坛好酒,今日我们兄弟不醉不归!”
四人围坐在大锅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嬉笑打闹好不自在。
残阳落下,四人吃喝的酒足饭饱,叶凌云用草棍剔了剃牙中的残肉,站起身来,拍掉衣服上的泥土,向三人道:“你们每人分些牛肉,快些回家去吧,杀牛是重罪,莫要让人看到了。”
“大哥,你今天不回去了么?怎么每年到了今日你都不回家去呢?不回去也带些牛肉回去吃吧。”那粗壮少年道。
叶凌云打个哈哈,道:“牛肉你们回去吃就好了,我若是拿回家里,又要被铁头臭骂一顿了,我今夜有这个就够了。”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坛,洒然一笑,转身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叶凌云毕竟年少,不能多饮,他走出森林,晚风吹来,酒气上涌,步履难免有些踉跄,沿着官道朝金陵城郊外走去。
行了约有三五里,来到了一片荒凉的坟地,周边普通百姓大多家境贫寒,没有多余钱财选择上好的棺木和风水宝地来安葬亲人,大多将他们安葬在此处。所以,这里虽然不似乱坟岗一般把死人胡乱丢弃,但与富贵之家的豪华陵寝相比,却也是远远不如的。
此刻,坟地半空漂浮着点点蓝火,旷野之中晚风呼啸而过,宛若神鬼哭嚎,古人自来迷信,便是一个成人夜半来到这荒芜的坟场,也必然吓得屁滚尿流。叶凌云虽然年少,但心中却无半分恐惧。
他信步穿过无数坟头,来到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树处,树荫下,一块长方形的石碑立在地上,石碑上斧凿般刻着几个大字:“爱妹齐君雅之墓。”旁边刻着几个小字“兄:余铁头”。墓碑虽然不甚奢华,但四周围绿草茵茵,间或开着几朵鲜花,甚是干净幽恬,显然经常有人照拂。
叶凌云来到墓前,盘下双腿,静静地坐在墓碑旁边,眼中的倔强逐渐消失,却而代之的是一丝温柔和忧伤,他将后背轻轻靠在墓碑的侧面,闭上双眼,轻轻的说:“娘,我来看你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坛,笑道:“娘,云儿长大了,能喝酒了。虽然我从小便未见过你,但铁头叔说了,你是天上下凡的仙女,最是淑女,从未见你饮过酒的,今日儿来看你,你定然高兴,便与儿喝上一口吧。”说罢,将残酒洒在墓碑前面,苦苦一笑。
又道“娘,你要放心,铁头叔待儿就像自己亲生的孩子一般,只是儿子调皮,不愿念书,只喜爱舞枪弄棒的,打遍四外没有敌手,为此经常遭他打骂,有时候我急了偷偷离家出走,他又点起火把连夜四处找寻,急得满口火泡,找到后就把我抱在怀里,不再骂了。三年前,奶奶去世,临走前抓着他的手,流着泪怪他太痴,要他早点娶妻,他虽然含泪应下,却始终没有娶妻。街上认识他的人常笑他捡了个便宜儿子,他都笑笑不说话,但从下他便不让我叫他父亲,他要我记住,我父亲叫叶苍穹,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他才配做我的父亲。我常常装睡,偷眼看他坐在一旁,抚着我的头发呆呆出神,有时突然长叹一声。不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娘,你知道么?”
他在脖颈摸了摸,掏出一块玉佩,虽然天色已暗,但玉佩之中青红两道光芒如水般流动,分外明亮。他望着墓碑道:“娘,铁头叔说这是你留给我的遗物,要我好好留在身上,你看,这些年来我一直好好保管,贴身戴着,未敢有丝毫遗忘,你放心好了。”
叶苍穹便这样一口酒,一句话的,与亡母述说心里话,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夜半。
昏暗的荒野中分外安静,除了呼呼的风声,再也听不到一丝声音。
突然,远方的官道上,突然传来了几声马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