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初被逆卷修变成魔的始末,这橙衣少年最了解不过,但他不愿意参与人间的事,甚至觉得人变成魔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他道:“我在上次圣战的时候,被九尾狐妖王召唤过一次,他让我载着一些不懂术法的人类逃脱天魔布下的结界。我完成任务后,打算回神兽域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五尾魔皇。”
霁初被他的话所吸引,暂时忘却了伤痛,问道:“然后呢?”
“那魔皇,就是今日与你对打的逆卷修。”
霁初峨眉深蹙,面容逐渐阴沉得可怕:“然后呢?”
少年道:“他对我说,这是魔界和人间的战争,和你无关,你既已完成任务,就快走吧。接着……”
霁初道:“接着怎样?”
少年沉吟了片刻,道:“他杀了一部分我从结界里救出来的人类,一部分趁乱逃跑了。”
少年缓缓接着说道:“我永远忘不了那些成功逃跑的人类向我投来的锐利目光,我能感到他们的怨恨,他们在怪我没有和那位魔皇对打,保全其他人的性命。”说到这里,他的笑容变得很轻蔑,“倘若我没有出现,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而他们却在怨恨我。而我的出现,让那魔尊无故逃脱了许多敌人,他却说这事于我无关,让我速速离开。你说人与魔,到底孰善孰恶?”
少年说到此刻,便没有再继续的意思,但霁初已经深知他所想要表达的想法。
她无力和他争辩什么,因为这本是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命题。人类可爱也可憎,魔也有恪守的规则,没办法说谁对谁错,谁好谁坏,只是每一方都有立场,每一方都有使命罢了。
而站在霁初的立场,天魔神觉醒,可能会覆灭人间,这就是她必须对抗魔界的理由,但眼前的少年,并没有这样的理由,于是她道:“你很早就应该离开了。”
少年说:“我不离开,是因为天神火笛召唤我来,命我将你送到望川崖。我还没有送到,自不会离开。”
他停了停,又说:“至于你们人间的纠葛,我不便、也不能插手,还望你理解。神兽域虽然在大天神迦宇掌管下的三界之内,但界与界之间,有着严格的秩序,我们不能互相干涉,这有违天道。”
霁初听到他的话,一时间仿佛明白了很多事情。
“互不能干涉、有违天道”这样的字眼让她想到了上次圣战。
白星然说他不知道迦宇为什么不帮人间退魔,而现在她似乎明白了。
大天神迦宇掌管三界,那次圣战倘若他也参与进来,就等于把整个三界强行摆到了与魔界对抗的立场。
而天道之中,除人间之外的其它界域均与那次战争无关,大天神迦宇如果将他们无故牵连进来,必会因违逆天道而遭到天谴。
这时,霁初又想到另一件事,于是问道:“可是炽千云有一个神兽坐骑,是和他并肩作战的。”
少年道:“那头独角兽么?它和那位将军有生死的契约,属于一种特例。”
霁初道:“所谓特例,就是术法特别高超的人,才可能与神兽结缔契约吗?”
“你认为神兽是战斗的工具吗?”少年冷笑道,“和人间一样,神兽界也是生物生存的世界,我们好好生活在自己的地方,可不是为你们战斗而生!其实你们人间修为高却不化形的大妖怪,才是最佳的坐骑,而不是我们。只不过修炼到大妖怪的级别,没有人甘心给人当坐骑,所以你们人间的坐骑本就少得可怜。有些八面灵通的人才会想办法找到神兽,也是无奈之举。”
霁初微微点头。
宇宙何其之大,中间有须弥,须弥下部是欲界,欲界分六道。须弥顶有色界,色界再上是无色界。
所谓人间,只不过是六道中的一道,而这之外,还有更多她无法触及的世界。每个世界都有广袤的地域,和各自的秩序,万物万灵也仅仅是三界中微不足道的尘埃。
现在,这个属于神兽域的少年,把足以改变霁初一生的劫难说得那般轻描淡写,并不是因为他无情,而是他觉得那不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
人们喜欢放大自己的痛苦,而其实,痛苦也许并没有想象得那么严重。你觉得全世界都该为你的痛苦而哭泣,但是,全世界真的没空为你哭。
她刚刚还有因为被强行变魔而轻生的念头,这会儿猛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总不能因为别人毁了你,你就再毁自己一次吧!
虽然一切都已经想通,但她的心还是有如刀绞一般疼痛。
她陷入沉默,寻觅自己难过的源头,蓦地发现,这件事的本身并没有令她绝望,而令她绝望的竟是,以如今的样貌,可能再也不能爱夜空了。
霁初长叹一声,心中五味杂陈。
前天还在这凤鸟的脊背对夜空含蓄地告白过,虽然不知道他听明白了没有,但下定决心好好爱那个男人的感觉却还记忆犹新。
而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甚至已经不敢将自己的心意再表达出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霁初终于回过神来,对少年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少年一直默默地陪着她出神,见她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事,当下也一舒愁眉,欣然道:“你可以叫我轩影。”
“轩影……”霁初轻轻重复了一遍,默记于心,然后道,“轩影公子,这几天,我十分感谢你的陪伴。我也许不能再回望川崖了,所以,你的任务到此结束,你回去吧。”
轩影默默凝视她,良久,问道:“我能否问你是如何打算的?”
霁初道:“没有打算。”
“你打算永远都躲在这山里不出去吗?”
“这与你无关。”
在她简洁冷淡的语言中,似乎藏着令人骇然的决定。
轩影忽然笑了,喃喃道:“的确与我无关。”
刚刚他还气宇轩昂地对霁初撇清和人间的关系,现在这番关心确实让人倍感突兀。但他仍然站立在原处,许久未动。
他的眼神凝注在霁初毫无表情的面颊上,这个性格倔强的女孩在下一秒要做什么,他甚至能料想得到,可是就凭她现在的力量,又如何去找那魔皇报仇,去了不是正中下怀么……
“罢了!”他似是做了个很艰难的决定,才开口,“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食物。”
这句简单的对白,意味着他已不再将自己和霁初以及人间划清界限了。霁初不解地看着他,他斯文夹带着桀骜的笑容似是在对她说:已经没有办法放任你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