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秦王周长风砸锅卖铁凑齐的第三路大军,根本没有按照周长安与郑谦所的设想那般行进。他们竟然放弃了已然被陈子陵“一扫而平”的三晋北线——龙门渡;而是改行禹河南岸、走了中州路这条南线进军。
既然已经做出了这个选择,那么秦军进军的路线,也就基本可以固定下来。他们目前占据函谷关为平台,必须要先过三门湾入中州,先打下神都洛京;最后经汜水关渡过禹河,在禹河北岸的怀庆府,与陈子陵所部合兵一处,并顺势对蔡宁所部完成四面合围!
周长风以策反函谷关守将这一招,的确可谓是神来一笔!
北燕方面之所以会忽略掉这条进军路线,就是因为唯一可容纳大军渡河的汜水关渡口,就位于洛京与中州城的中间。也就是说,如果秦军选择这条进军路线的话,就势必先要拿函谷关、再下三门湾;而后接连攻克洛京与汜水关;最后在时刻防备中州城出兵来袭的情况下、迅速渡过禹河。
且不说这四场势必要打的硬仗,消耗会何等巨大;可这中州路的地界上,还拴着一条北燕王朝最厉害的看门恶犬!蔡宁那南天一柱的威名、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光辉战绩,这一点所有人的看在眼里;如果这四场战役之中出了任何差错,很容易就会被蔡宁率领的中州军,彻底拖烂仗的泥潭……
携带着无比沉重的粮草军械、还要在蔡宁经营多年的中州路攻城拔寨;恐怕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主帅,也不会做出这等糊涂的部署。
只不过,这世间所有的奇迹,也都是由无稽之谈孕育而生的。
当天夜里,秉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周长风还是将齐返的“一家之言”,落于信笺之上,并将自己的疑惑与推断,也尽数写于信中,遣赤乌发往与陈子陵血战正酣的怀庆府。
由于战场形势错综复杂,所以当蔡宁接到赤乌密信之时,已然过去了整整三日。在这三日之中,经过简短休整的秦军第三路援军,也已经安然抵达三门湾城下。
秦军第三路援军的主帅,将新式籍车、机床重弩、二代投石车等来自于天机工坊的攻城器械,一股脑派上了阵前;用一种铺张道几乎与奢侈的密度,将这些攻城器械的真正威力、彻彻底底的展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三门湾守将费昱,尚在府中酣眠、便被一枚拳头大小的碎石击中太阳穴,死在了睡梦当中;而城中的一万守军、连带四万平民百姓,甚至连一个秦军将士的影子都没看见,便被埋在了火海瓦砾之中……
如同河东城一般规模的三门湾,竟然连两个时辰都没能抗住,便宣告彻底失守……
此日,神都洛京知府陈士杰的府邸,迎来了一名赤乌的探子。此人对陈士杰说,周长风派出的第三路秦军,刚刚将三门湾变成了一片废墟;从他们急行军的速度来看、相信不日即可抵达洛京城下。而四殿下周长安,嘱咐他要提前做好守城准备;只要他们能拖过三十日,敌军便会不攻自破。
其实,以洛京城现有的兵力、城防的坚实程度、以及粮食与军械的存储量来看,只要秦军没有不惜代价、昼夜猛攻的决心;任何人想要依城固守百日、也根本不成问题。所以周长安这一番嘱托,也只是鼓励陈士杰一番、以免洛京也会步函谷关的后尘。
而感恩戴德的陈士杰,也对这位赤乌密探拍着胸脯做出了保证。他还刺破了手指发下血誓,说无论谁想要拿下洛京城,都必须先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然而,当赤乌的探子前脚一走,陈世杰立刻换上了一副苦瓜脸、愁眉不展地回到了书房当中。
“陈大人,不知因何事而忧心忡忡呢?”
“嗨,四殿下派来……你是何人!来人啊……唔!!!”
六旬开外的陈士杰,才刚刚开口喊人,便立刻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死死捂住了口鼻;随后,他感觉脖颈之间被抵上一道冰冷,也将他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被激了出来:
“嘘……陈大人,不要紧张,在下只是来给您指明一条生路,顺便谈一笔生意罢了,断断不会加害于您。”
一句话说完,这人便随手放开了陈士杰,根本不怕他会再次叫嚷出声。而陈士杰则双眼望向门外,不看来人一眼:
“哼,本官从不与藏头露尾之徒结交、更不会与其有什么生意往来。无论是谁派你来的,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陈士杰虽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却也有着为国尽忠的勇气!”
“藏头露尾?陈大人,您还是好好看看在下,再表您的忠心、展您的风骨也不迟。”
陈士杰闻声回过头来,只见来者竟是一位五官略嫌阴柔、颌下留着一缕短须的中年男子。
既然对方亮出了家伙,双方又已然照过了面,陈士杰想要再全身而退,恐怕也就有了一定难度。
“好,既然如此的话,那本官也愿闻尊驾之高见。”
“三门湾已破了,这事儿您应该知道吧?”
“我那费贤弟忠义千秋、在阵前与秦军死战不退、最终壮烈殉国,实为吾辈之楷模……”
“陈大人陈大人,您的那位费贤弟,只不过是在睡梦当中,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碎石砸死;既谈不到忠义千秋、也没有死战不退、更说不上是壮烈殉国。”
接下来,这名男子一边简单的介绍起三门湾的战事情况,一边四处打量起了陈士杰屋中的陈设与布置来。
“哦!老夫明白了!原来尊驾是秦人派来劝降的说客!哈哈哈哈……想我陈士杰虽无才无德、却也多少念过几天的圣贤书、总知道廉耻二字该是如何写法!你们怎敢视我陈士杰、如同函谷关那只江姓媚犬一般无耻!罢了罢了,有道是两国交兵、不杀来使!今日本官便放你安然离开洛京;只待明日清晨十分,老夫自会手提三尺剑,率领洛京军民百姓,与尔秦贼等决一死战!”
这一番话,真可谓是慷慨激昂,就连陈士杰本人说完之后,都从心底生出一股豪迈之情、眼中也隐隐有泪光闪烁……
“陈大人一身上古贤士之风、胸怀无双国士之义、委实令在下万分钦佩。只不过尊驾替天子牧民一方、经略洛京已二十八载有余;对于此地的山川河流、草木民生,也自然是了如指掌咯?”
“呵,为官一任,理当如此。”
“好!”
听到这里,这名中年男子拍了一下巴掌,随即上身前倾、压低了声音对陈士杰说道:
“神都洛京,在籍民户三十万余、有民八十万余。按照北燕朝廷的官储粮规制推断,那一十八座官储粮仓,也足够城中军民百日用度。”
“呵,我洛京城仓廪充实……”
“陈大人别急,先听在下把话说完。洛京城的护城兵勇,常备军力约有两万之数;待战事爆发、也可迅速征补至五万劲卒。神都洛京历史悠久,城防坚实牢靠;自陈大人上任以来,更是三年修一次河道、五年补一次城防,真可谓固若金汤、鬼神难渡……”
“这……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大人,正所谓说话听声、锣鼓听音;把事说的太明白了,容易失了体面……您说呢?”
接下来,此人仍然没有说到正题,只是继续如数家珍的阐述着有关洛京城的林林总总。随着对方的账目越说越细致、陈士杰也逐渐回过了神来!他这哪是在考较自己的政绩啊!分明就是在告诉自己一个事实:
这座洛京城,其实任何人守不住了!
谁家里的事,谁自己心里最清楚。尽管此人叙述的账目,都是北燕户部登记在册的官帐;但陈士杰作为始作俑者,当然清楚这其中究竟有多少猫腻了。
平心而论,陈士杰此人老成持重,又是正经八百的头榜进士出身;再加上他与皇后娘娘还勾着一门远亲,所以才能在洛京城这么重要的地方,足足干了近三十个年头。
对于他来说,每五年一次的翻修城墙、究竟花了多少银子;一十八座官粮仓里,又存着多少来自于粮行大户的“顶账货”;那些在籍的兵丁乡勇、有多少是吃空饷的白丁;军械铠甲的存储量之中,又有多少亏空……这些小把戏旁人无从得知、也不敢问起,但陈士杰自己却心中有数。
的确,从账面上来看,秦军想要在百日之内拿下神都洛京城,不亚于痴人说梦一般;但陈士杰恍然大悟之后,自己略一思量,便已然估算出了其中的巨大差异。
十天,最多只能守住十天而已!
此人眼看陈士杰汗如雨下、又立刻从怀中取出了一本薄账,扔在了陈士杰的面前。
陈世杰拿起翻开一看,其中桩桩件件、俱是这二十八年之间,自己与本地富户豪绅互相勾结、亏空朝廷的账目!
公平的说,陈士杰并不算是一个典型的巨贪酷吏;甚至在他为官之初的三年当中,还谨守着清廉奉公的底线!只不过那些久居中州路的豪绅富户,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啊!
古往今来,有无数的清廉官吏、正人君子;就在这片历史悠久的土地上,被这群士绅豪商拉下了泥潭。而陈士杰这个小小的皇后外戚、又如何扛得住那些看不见寒芒、摸不着锋刃的软刀子呢?
再硬的骨头,终究也会被银子泡软泡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