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提前走漏风声的这个可能性,很快就被陈子陵自己否决了。因为卧牛城与莲花县的倒戈,至今也并未挑明;如果消息走漏的话,那么今日前来的绝不会是一名驿卒,而是率领着千军万马来摘桃子的王克农!
最了解自己的人,往往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以陈子陵与周长安厮杀三十余日的经验来看,至少这个四皇子,绝不会是个贪生怕死的无能之辈!
况且河东城一破,并州城也同样危如累卵。如果周长安下一步打算据守并州的话,那么就必须立刻着手稳定军心,尽快消弭由于河东城失守、所带来的不利影响。
所以如果他不是真的病重卧床、无法前来莲花县的话,就一定不会自食其言、出尔反尔!
那么陈子陵最有可能染上的重症,又是什么呢?毫无疑问,虽然是康先生刚刚警告过自己的“霍乱恶疾”!毕竟河东城的城墙再坚固,也无法挡住瘟疫的侵袭。
若果陈子陵真的染上了恶疾,那么攻打并州也好、捉拿周长安也罢,可就不必急在一时了!
并州城乃是三晋首府,王克农又是刚刚调任三晋的天子心腹。且不论能耐如何,至少忠诚度是毋庸置疑。而且这一场河东大捷、当中有多少水份,恐怕瞒不了近在咫尺的王克农,所以劝降这一条路,肯定是行不通的。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由于三晋与漠北接壤,所以早在漠北发生内乱之时,王克农便开始着手加固城防、挖下深沟高垒、做好了周全的应变准备。即便自己手中有谛听“赠予”的新式籍车,可想要拿下并州城,至少不会比河东城更加简单。
可如果周长安真的染上了霍乱恶疾,那么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大可以依托卧牛城与桃花县两地,留下急需休整的秦军老卒,扎稳了阵脚即可;而他则亲自率领十五万新军南下,通过禹河北岸走廊,经中州路北境、大举北上入侵蓟州路!
由于霍乱恶疾的传染性极强,会在全面爆发的两三天之内,将一支虎狼之师的战斗力降至冰点!民间有句俗话,叫做好汉子架不住三泡稀!更何况霍乱所导致的腹泻,可是会活活拉死人的!
如果能托周长安的“洪福”,恐怕要不了多少时日,早有防备的并州城,定然会不攻自破!而蓟州首府石门城、与并州城仅有四百里之遥;即便由于急行军的缘故,这第二路大军无法携带大型攻城器械,肯定打不下石门;但是却可以等着抄并州溃兵的后路,以两面合围的方式,将北燕王朝的最后一只精锐力量,彻底剿灭!
而且考虑到周长安的皇子身份,蓟州总督罗应南,就算明知不敌,又岂敢不率军出城接应呢?如果安排得当的话,自己便可顺势拿下石门城,将秦军大营设立在这座蓟州首府大城之中。
皆时,秦军只需兵分三路,同时攻取报州府、卫津、武城三地,皆时燕京城便被他秦军围成了铁桶一般,天佑帝周元庆也是插翅难逃;只要将周元庆牢牢握在手中,届时秦王殿下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继任帝位,并迁都于燕京;而自己作为开国元帅,也必将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不得不说,陈子陵虽然只算是个半个人文,但想象力却非常丰富!他凭借这一纸书信、寥寥数言,便将未来三十年的计划,考虑的非常周全!
不过,引秦军主帅想入非非,这也本就是周长安的用意之一。只是他也没能想到,陈子陵竟然真的如此恬不知耻,将河东城之战的结果,视为自己的不世功勋!而他这份自找的盲目与骄傲,出现的时机也堪称恰到好处!
就在陈子陵想着,要不要传令全军拔营前移,转移到犹如空城一般的卧牛城与桃花县之时;“不幸沾染霍乱”的周长安,正在云丘山脚下的延平县,看着身形宽大的齐返熬药。
“齐胖子啊,我以前也看过大夫煎药。可人家那煎药的小锅子,顶大意思也就是个砂锅大小,咱再看看您面前的这仨玩儿,都是熬药的家伙什吗?这他娘叫醋缸!人家好好的三大缸醋,全都叫你给糟践了!我现在吸一口气,腮帮子里的酸水滋滋往外冒,牙都快被熏倒了!……真格的兄弟,您到底行是不行、给句痛快呗?至少也让我和弟兄们都死个明白。”
周长安虽然比齐返大了近二十岁,但前有沈归影响、后又与天佑军的弟兄血战三十余日,那份由极致富贵带来的矜持与文雅,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此时的他,正皱着眉头捏着鼻子,看着扒光了脊梁的齐返,奋力的搅合着三口醋缸,并时不时地掏出一皱巴巴的黄张反复比对,嘴里还小声絮叨着:
“柴胡……下过了;防风……也下了;山楂……哎?……”
周长安毕竟是正经八百参加过科举的文人,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药方已经听过了三次,想忘都难!
“山楂也下过了!”
“哦,你别急啊……山楂下了……陈皮也下了……不对,这他娘是新鲜的桔子皮……三儿,三儿!老子陈皮哪去了!”
齐雁扯着脖子一喊,身后的小屋之中也传出了一道回声:
“没给您看着,好好找找!”
“算了,桔子皮就桔子皮吧,新鲜点也没啥坏处……”
周长安愁的两边眉毛都要移位了,他一把抓住了齐返的胖手,眼神诚挚的对他说道:
“兄弟兄弟,咱先歇会。看你忙的这一身汗,哥哥真是不忍心呐!来,你把方子和药材都给我,哥哥自己来行不?”
“嚯?还信不过我?那你就自己来吧……”
说完之后,齐返随手将药方递给了他,自己又在药材堆里随手捞了一把黑色的小果子,摇摇晃晃的走进了身后的房间。周长安的情绪才稳定下来,屋中便立刻传来了一阵怒吼:
“我说老三啊老三,你小子一天不偷,爪子就痒痒是不是?你刚才不是说没看见吗?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可是二十年的粤江陈皮啊,一张最少也得卖八百多两银子,金贵极了!你在八岁之前,连饼都不认识,现在竟敢拿这种东西来泡茶喝?回去问问你爹,祖坟上长那根富贵蒿子了吗?不怕天打雷劈啊!哎?这铁壶还冒气呢,水是热的?”
齐返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可人家老三压根就没往心里去;一阵吸溜吸溜的声音过后,声音疲软的开口回道:
“呼……还真香。小齐爷,你说话别那么难听!这东西就算再金贵,他也没喝到狗肚子里不是?”
“少废话,就着剩下这点开水,把我这黑枸杞也给泡了……”
耳听得屋中二人开始“分赃”,周长安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生理上的不适。自从幽北使节——齐返,在并州城与自己会面之后,身边的人就算是越聚越多,但东西也是越丢越快了。无论是玉佩还是戒指、金银还是宝石,只要一个晃神的功夫,就算是彻底消失了。就连自己那把天子剑,剑鞘上镶嵌的猫眼石和玛瑙,也不知被谁给撬走了。
不过这些人除了手脚不干净,脾气也古怪了一些之外,本事却真不小!秦军安插在卧牛城中的二百名精锐甲士,愣是被这群人用打闷棍、套白狼的下三滥手段,悄无声息的换了一个干干净净!而并州城里的细作与谛听的暗哨,也早就被这群牛鬼蛇神给连根拔起,正在王克农的大牢里关着呢!
今日凌晨,一名腿脚飞快的半大孩子,回报带兵出征的陈子陵,身边没跟着一名文人之后,齐返便立刻将周长安带走,一直来到了延平县。
这里有八百三十二名盔甲齐整的北燕骑兵,正在等着他们的主帅周长安。
周长安接过了齐返的药方,照方下料,很快便熬出了三大缸略带醋酸味的黑色药汁。
“齐胖子!齐胖子!”
周长安撤去了火堆,扯着脖子向正屋嚷道;而齐返与三儿,一人端着一个茶杯,依着半边门框,平静的看着歇斯底里的周长安,:
“四皇子……呸!对不住啊,没冲你!是这把黑枸杞没干净,喝进去了一根草棍……怎么着我的周大帅,您有啥吩咐啊?”
“……齐返啊齐返,我现在要不是用得着你,准一刀剁了你狗日的,再拿你的肥膘去炼油!”
“嚯嚯嚯,好大的口气啊!先撒泡尿照照自己,拉稀拉的走路都迈八字腿、每天吐得比吃的都多,还有闲心琢磨着怎么剁我?”
“呼……齐返啊,咱们好好说话。这萨满秘药,究竟是怎么个吃法?”
“呸……三儿,去把瓢给四皇子拿来,教教他老百姓怎么喝水。人家是皇子,家里面阔气,以前都是漂亮宫女嘴对嘴喂的!”
耍嘴皮子逗咳嗽,已经成了他们二人之间的主要沟通方式。周长安没理会齐返的讽刺,望着眼前那三缸冒着醋酸味的萨满甘露茶,使劲咬了咬牙,便仰头喝了一瓢下去:
“呸!真他妈难喝……众将士!”
“在!”
周长安一声令下,小院之外立刻传来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回应。他大踏步上前打开院门,将手中的瓢,塞入当先一名北燕骑兵的手中:
“避瘟止泻的灵药熬好了,我先替大家伙尝过了,确实难喝了点!一人一大口,病好了之后,咱就去找秦军那群白眼狼的晦气!”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