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东海关中
“我们兄弟是听从萨满教沈护法的安排,来到此处办事的!出发之前护法大人曾有过吩咐,说还有四名自家兄弟在这东海关中充当内应之人……通过我们几天的观察之下,这四个内应之人说的就应该就是你们四个了吧?”
十三萨满卫的队长烈炎,如今正站在东海关城楼边上,对着一个瘦弱矮小的难民说着话。而其他人也正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警戒着四周。
这位‘难民’见烈炎与自己说话,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既没开口回答,也没做出动作,任接下来烈炎把好话坏话全说了个遍,他仍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碰了颗软钉子的烈炎眉头一皱,朝着身后的霓虹摆了摆手:
“你来吧……我这算是彻底没辙了。”
霓虹一听烈炎要自己使‘美人计’,便撸胳膊挽袖子凑到难民打扮的十四面前,连比划带说的跳了半天‘舞蹈’,毫无意外的,仍然还是一无所获。最后还是云雾忽然高声打了个‘喷嚏’,这才解决了眼前这个谜题。
“别费劲了,这四位应该都是聋人,你们说破大天去人家也听不见。我方才已经那么大声了,就算是受过训练之人,只要能听到那突如其来的巨响,手足眼角都会不由自主的绷紧一个瞬间;方才我仔细观察了一番,这四个兄弟都是一动没动。这样的定力显然不是训练出来的,看来他们是根本就没听见。”
烈炎一听是白忙活一场,泄气地朝着墙边吐了一口吐沫:
“这算是怎么档子事啊!派四个聋人充当内应,沈归那小子怎么想的啊?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各干各的吧。”
说罢众人转过头去,刚想离开便被迎面而来的平辈帅府的师爷拦在了当场:
“我说怎么找了半天都寻不见人影,原来黄少爷您竟然跑到这城楼边上了!诸位这么尊贵的身份怎么能跟这些苦力在一起呢?走走走,学生在帅府备下了一桌酒席,就等着几位贵客赏光呢!”
此时烈炎的身份,是来自南康大药材商黄家的嫡长子,是来幽北中山的太白山脚下收些名贵药材的。这趟还是他第一次挑梁子做买卖,满心都是要把这趟生意做个漂亮,以便在家族之中获得更大的话语权。
当然,南康的确有一家大药材商姓黄,而嫡长子黄原也却有其人,只不过不是正在东海关中盘桓的这一位而已。
如今十三萨满卫伪装的身份,其真实度都绝对说得过去。这还是远在南康的齐灵烟帮着沈归做好的一整套‘道具’,连同北燕礼部签发的通关文牒引信在内,每套只需区区三百两银子,做工却精致到了足可以假乱真的地步。
那位南康工匠跟齐灵烟保证过:只要拿着他伪造的文书引信,就算直接送去燕京城的北燕礼部衙门,只要天色暗些都能蒙混过关。
也只有凭着这种质量的‘道具’,东海关中的守军才会彻底相信自敌境幽北而来的这十三位青年商人。
诈称‘黄原’的烈炎面对前来相请的师爷,神色倨傲地抽出腰间的产自南康临安的精工折扇,也不顾还带着凉意的天气,高扬着下颌,一边扇风一边回道:
“哦?既子将兄有此等美意,那我等兄弟也就却之不恭了……”说完抱拳行礼之后一转头,对着正在嘟着嘴生气的霓虹喊道:
“高贤弟,子将兄邀我等众家弟兄前去饮宴,贤弟可愿同往啊?”
当然,十三萨满卫伪装成南康十三位大商家子弟前去幽北办货。这其中最大的纰漏,便是女子之身的霓虹了。
由于自由跟随师长习学武艺,霓虹的肤色与身段都与江南水乡出落的大家闺秀截然不同;而且尽管南康因为各地来往的商人船队所影响,民风要比北燕王朝更开化许多;但从姑苏到幽北毕竟足有三千余里之远,已经超出了一个女子之身的活动范围了。
如此一来,不如所幸女扮男装,倒不奢望可以瞒住谁,只是做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而已。
幸好南康最大的胭脂铺高家也有一位喜好弓马、作风泼辣的大小姐,名唤高玉蔻;霓虹只要冠上她的芳名,再穿上一身男装,也就显得不那么扎眼了。
霓闻言虹故意大声清了清嗓子,把声音刻意压粗道:
“黄兄明知愚弟不胜酒力,此时何以取笑高某?你们要去自去,我留下看看这些北地石料的质地,兴许还会有什么新发现……”
几个人来回客气了几遭,终于还是留下了霓虹,其余十二人则跟着那位许师爷走到了帅府。
“不瞒黄兄说,如今我北燕十万援军已到,不日即可荡平幽北三路,收复我北燕失地。届时你们再来幽北收货,可就要方便多了!”
众人落座之后,许师爷率先开口道。而刚刚率军入关的平北军总提调官——梁京,却一言不发地冷眼旁观着这些自称大药材商之子的青年人。
“我们南康黄家世代经商,对于战争之事既一窍不通,也没有丝毫兴趣。不过黄某倒是很想知道,若是幽北三路真的重归北燕王朝,那么中山路的商税路税会否有所增减?若是我等归途之中转道进入燕京城,又要额外收取多少的城门税费呢?”
这十三萨满卫面对沈归之时,虽然显得有些痴蠢;但毕竟也是自幼行走于江湖之中,又经‘萨满教活字典’巴格一番悉心调教,根本不可能是什么愚笨痴蠢之人。如今做起有根有据的‘骗子’来,简直就是如鱼得水,所问之题无一事不合情理。
如此极为得体的应对,反而轮到抛出问题的许师爷犯了难:他刚才这一番话本就是随意说个开场白而已。最多也就是想在梁京梁大人面前表现表现,能诈出些疑点或者促成药材生意都可以,只要能略微显露出一些能耐,那么自己这一趟自甘做小的功夫就算没有白费。可没想到这位黄公子还真的就打蛇随棍上,问起日后在北燕行商的税费来了!
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师爷,连个正经官身都没有,这朝廷税收之事自己又哪能做主啊!可毕竟是自己开的头,若是眼下回人家说‘嘿嘿我不知道’,那人家还不就一准拍拍屁股,直接带着货物离开东海关了?毕竟人家这一行人可都是南康富贾的后人,跟自己一个做不了主的小吏费什么话呢?
梁京见许师爷有些犯难,没由来地眉头一皱,忽然开口接话:
“在下梁京,字中书。目前担任平北大军军需总提调官。诸位南康朋友,如今我北燕大军已呈鲸吞幽北三路之势,想必近日来您也都亲眼得见;如今我主万岁又向东海关增派精兵十万,如此一来,收复幽北失地就成了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诸位都是商贾子弟,打娘胎里就会做生意,而如今两北战事还尚未有定论,诸位若是能够未雨绸缪,此时就能对我北燕王朝递出善意,那么日后贵宝号来我北燕属地经商,税费之事便皆可商议让步;但若是诸位存着一份待价而沽的心思,等战事结束之后再来,那时节的价码可就完全不同了。哦对了,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里,梁某便代表北燕王朝先向诸位递出善意:三日之内,我北燕王朝便会彻底剿灭幽北的王牌部队——飞熊军。诸位要如何决断,也最好能在三日之内给梁某一个答复。”
烈炎听完只是微微一笑,用手中的筷子轻轻点了点面前的酒盅,又端起杯来朝着梁京微微颔首,仰头一饮而尽:
“……呼,梁总提,休怪黄某过于势力,我等诸位兄弟虽是出身商贾世家,对于军政事物一无所知,但就梁大人方才所说,您在这平北大军中,也只是担任军需总提调官一职。若我等其中有经营粮食生意的人,或许咱们之间还有合作的可能。可惜的是我们这群人没有一位的家中是经营粮食生意的,所以……恕我直言,以您这个军需总提调官的身份,恐怕无法决定北燕王朝的商税之事吧……”
烈炎把话说到此处,便站起身来,面带不屑之意看向许、梁二位幽北官员,双手抱拳说到:
“抱歉了二位大人,我等此次所购之货皆是‘名贵鲜货’,经不起时日拖沓,也正巧你们三日之后,便要对幽北用兵。说我们是为了生意也好,是为了自身安全也罢,总是我们已经打算离开东海关了!借贵处的酒敬二位一杯,预祝北燕大军能够旗开得胜!”
说罢烈炎抽干了杯中酒液,之后便站起身形,连带着那十一位兄弟也都‘呼啦’一声站了起来,作势便要离席而去……
“黄贤弟且慢动身,梁某还有话说!”
梁京一见对方仿佛无意与自己继续交谈,深知皆因为自己当得只是边疆小官,这位黄少爷认为自己管不到北燕户部的事,急忙出言相阻:
“在下虽然职位不高,但家中岳丈大人还算能在户部说的上话。”
烈炎闻言转过身来,仍然带着不屑之色的问道:
“哦?敢问梁兄的泰山老大人,官拜何职啊?”
旁边的徐子将闻言急忙抢白道:
“我们梁总提大人的岳丈,赎个罪说,正是王放王左丞!”
听到这里,烈炎觉得差不多了,拉长了音量发出了“哦……”的一声,然后看着志得意满的梁京,换上了一副满意的神情:
“……原来梁大人竟是牧北公的女婿,失敬失敬。若是如此说来,咱们也许还真有的一谈,有的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