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带大胜之势,正处于华禹大陆风口浪尖上的颜重武,此时正与飞熊军的兄弟们在锦城驻扎休整。他听从了沈归的计策,既没有顺势取下东海关,也没有回援京城,只是同锦城知府顾晦一起,在府衙之中整日闭门谢客,也不知二人都在研究些什么。
而平北侯郭孝的死讯,也很快便传入了平北燕京城的皇宫之中。
“什么?平北侯郭孝兵败身死?其独子郭兴与先锋大将冯廉也二人也身陷奉京城下,成为了一支孤军?那东海关又如何?已经落于敌手了么?”
方才天佑帝周元庆本正在御书房之中摹帖练字,如今被四皇子周长安带来的败报一惊之下,整个人都瞬间从椅子中弹起身来。
这位安平王周长安,是周元庆的第四个皇子,长相斯文俊美,脾气也是温和沉稳,平日里总是那么安安静静的,无论遇见什么事也从来都不着急,一张白净的脸上总是带着暖暖地笑意。而此时他面对父皇的大惊失色,心中也早就有了准备。如今他只是躬下身子略退了三步,便语气轻柔的开口说道:
“父王无需忧虑,虽然少帅郭兴与冯将军此时已成为一支孤军,但毕竟也是牢牢地钉在了幽北都城的城关之下;想来也许正因如此,颜重武才没能一鼓作气地顺势拿下东海关来……”
天佑帝此时一听东海关尚在,顿时觉得有些讶异:
“什么?你说东海关竟然还在我北燕王朝的手中?以颜重武其人其智,是绝不可能放过此等战机的呀!若是坐视我们向东海关迅速增兵,他们这一场大戏,不全都白忙活了?”
四皇子周长安听到父皇的疑问,心中顿时一乐:自己这位父皇,可是个胸怀宽广的一代明君,文武双全与机敏果敢自不必多说,更难得的是他擅长于拔擢人才,并且能够充分信任领兵外臣。这样一位正大光明的帝王,自然不会理解颜重武为何会按兵不动,眼睁睁的看着此等战机从手中溜走了。
“父皇,伪帝颜狩本就是个心狭量窄的无能之辈,而现在那位临危受命的监国太子,比他爹还要加上一个更字!不过这倒也不奇怪,毕竟他们颜家祖上本就是掮客出身,狡猾有余而气量不足,秉性贪婪却眼界狭窄;而颜重武既是伪帝族亲,虽是外戚,但对于这父子二人的脾气秉性也肯定了然于胸……”
“哦?小四你的意思是,颜重武现在按兵不动的原因,是与颜家父子有关?”
“正是!父皇你自幼便教导儿臣,揣度人心要从脾气秉性开始入手。儿我在思量此事之时,便把自己代入颜重武的身份之中;如此一来,瞬间便理解了这位颜帅心中的左右为难!”
四皇子这个略显稚嫩的马屁一拍,便被周元庆一眼识破。但这毕竟是自己的亲生之子,于是他也并不说破,只是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便慈祥的看着周长安问道:
“哦?那你又是如何想的呢?”
“据儿猜测,颜重武此次坐视战机消失,并非不愿,实为不敢尔;根据儿臣得到的情报,伪帝颜狩之前面对平北侯郭孝所率大军,真可谓惊的是手足无措,肝胆俱裂,情急之下这才称病不朝,给小儿颜昼扣上一个监国太子的名头,自己便隐在暗处,坐观事态发展了。所以,如今着急解决奉京之危的人,其实是太子颜昼……”
说到这里,周长安端起书案上的盖碗润了润喉,继续开口说道:
“父皇您试想一下,此刻平北侯已经壮烈殉国,连带麾下的十万平北军也随之烟消云散了。那么此时在小儿颜昼眼中,交战双方的优劣态势,自然也就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可眼下尽管他幽北手握巨大的‘优势’,但都城之下为何还有着我北燕五万精锐大军虎视眈眈呢?而且据平北侯之前的战报来看,先锋营与中军的五万将士,已经全盘接收了飞虎军的粮草辎重。所以在表面上看起来,这是一只被困在敌方腹地的孤军;但实际上,这些不缺粮草辎重的平北军,可都是身负血海深仇的虎狼之师呀!”
周元庆听到这里略微点了点头,然后又略带考教意味的追问下去:
“既然如此,那颜重武又为何不顺势拿下东海关,来上一招关门打……人呢?”
周长安见自家父皇失言,顿时轻轻一笑:
“正如儿臣方才所说,并非不愿,实不敢尔。父皇您想,小二颜昼此时被我五万虎狼之师堵住了家门;而颜重武这位手握重兵、此时又无事在身的飞熊军统帅,在解决了敌方‘主力部队’的之后,不赶紧率军回援,解除都城之危,反而继续领兵南下叩关,这到底是打算围魏救赵呢?还是打算养寇自重、待价而沽呢?颜重武虽然是一介武夫,但从他用兵的手法来看,这可不是什么愚笨之人,那么简单的道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哦?若是真如儿你所说,那为何他日此却在锦城之中驻军不前,既不回援奉京,也不南下夺关呢?”
“很简单,他能看到奉京城中的危机,自然也明白东海关对于双方的意义了!东海关这座天下第一雄关,只要是略懂兵事之人,都抵挡不住这巨大的诱惑!所以依儿臣看来,目前颜重武是处在一个左右为难的地步:既舍不下那近在咫尺又唾手可得的东海关;也不愿意招致伪帝颜家父子心中记恨。毕竟,颜狩那个称病躲灾的胆小帝王,也还在眼巴巴的等着重掌大权呢!”
周元庆听完四皇子心中所想,也是连连点头:自己这个四儿子,平时表面上看似有些柔弱,但是性格却极为坚韧,再加之悟性过人又天资聪颖,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他的这一番猜测,除了在细枝末节上略显粗糙之外,与自己心中所想还是八九不离十的。可惜啊,他只是……
想到此时,周元庆急忙打住了思绪,重新扯出一张笑脸来,乐呵呵的问道:
“那依吾儿看来,此时的北燕王朝应该如何应对呢?”
“兹事体大,儿臣不敢妄言。父皇若是需要意见,可以传召大哥前来与您商议国事。儿臣能做的,也就是帮父皇收些风声。而那些家国天下之大事,却实非儿臣所长啊!”
这番自谦的话一说完,周长安便挠了挠头,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来,怯怯的笑了。
如此一来,天佑帝就更加喜欢这个四儿子了。
“好吧,你也辛苦了。出宫之前去给你皇祖母请个安,问问他老人家身体是否安泰。另外呢……”说到这里,周元庆走到了四皇子身边,伸出一双大手,使劲地捏了捏他那略显纤弱的手臂:“你最近可是愈发的清瘦了,是不是府上的厨子不称心啊?父皇从御膳房里给你指派一位如何?”
“有劳父皇挂念,儿平时饭量也不算小,可就是光吃不长肉啊!哎……”
周长安说完便躬身一拜,告退而去了。
而此时在锦城之中,知府顾晦与飞熊军的统帅颜重武,也正在对着一卷黄绫‘圣旨’发愣:
“周大人,我之前听说陛下身染重病,已经无法顾及国事了。怎么如今竟然会有一道圣旨传旨你我二人手中呢?”
此时的顾晦已经再不是当初那个腐儒书生了。在被平北大军‘俘虏’之后,这位锦城知府顾晦顾子瑜,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呢,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死’过一次之后,有些事情自然也就看开了。
“依下官之见,这道圣旨恐怕不是陛下手书……”
“什么?顾大人话中之意莫非是说……咱们这位监国太子殿下,竟敢冒……”
“颜帅慎言!此刻圣旨已到,屋中又没有旁人,你我也就无需妄自揣度了。”
说完,顾晦歪着头仔细地展开了圣旨,二人直接跳过了开头那些废话,从后面开始看起。
待看完这废话连篇的圣旨之后,颜、顾二人已是面面相觑。这道圣旨遣词酌句显得十分啰嗦,但是其中所说的也就只有两件事而已:
这其一,便是表彰飞熊军的将士们,在蒲河战役之中的卓越功勋,并且许诺在战争结束之后,再一起论功欣赏。
这第二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则是要求颜重武立刻挥军北上,一鼓作气彻底击溃奉京城外敌军,以解皇城被困之危。
颜重武看完立刻苦笑一声,心道:沈归啊沈归,还真让你料到了,想取东海关,果然还是未到时机啊!
而第一次接到圣旨的顾晦,此时却面带兴奋之色:
“颜帅你看,太子殿下为你去跟李相讨来了不少的辎重,说是不日即可在锦城交付予下官了!”
颜重武听完便不屑一笑:
“先不说之前平北军的缴获还在我手中,单说朝廷拨粮之事一直都是李相指责,咱们这位监国太子,也不过就是借花献佛而已;此事若是成了,便是他太子呕心沥血为我飞熊军讨来的粮草;若是生出什么迟慢变故,那么便是李相的责任了。咱们这位太子啊,小算盘打的精着呢!”
顾晦一听颜重武的牢骚,露出一脸坏笑来:
“哦?如此说来这批粮草你不要?那正好,下官还可以用它来接济锦城附近的受灾百姓……”
颜重武眉毛一挑,斜了顾晦一眼:
“你赶紧去睡吧,梦里边想要什么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