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辜垂下眼来,轻轻勾了勾嘴角:“知道了,你去吧。”她骤然抬起眼来,轻声道,“你放心。”
陆见栖点头,转身便走。司徒铮追着他的背影离去。杜清也追了两步,却被司徒铮的眼神逼着停下,她不知道陆见栖此去有没有危险,林辜留着又有没有危险,他们二人方才的交谈仿佛理所当然,唯有在道别时候那一点点温情留恋,让人乍然觉得,仿佛这场别离,也是危机四伏。
“侍子,你和两百多的护城军真能对抗的了这些凶悍无常的海匪?”
林辜轻描淡写地说:“我应了他,便是我的承诺。可是,至多十日,超过十日,海匪养精蓄锐,吸引兵力,并非区区两百七十三的边境军加上我们几个能够抵挡的。”
“你真的会死吗?”杜清像是不敢相信般,问了一句,“这场剿匪之战,真有这么艰难?若是真这么难,为何你们不能回禀皇帝,要他派更多人来?”
林辜望着杜清,笑容忽然浮上脸庞,缓慢地说:“落薇,谁都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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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见辛将手中的纸卷迅速投入灯烛之中,燃起青色的火光,顷刻间就消失于无形,郑寒衣站在他身后,忧心忡忡地说:“可是小公子出什么事了?”
“他和林辜,处死了焦渠阁。”陆见辛长叹一声,“通知中书省,将上禀此事的奏折扣下。堵死宫外和焦贵妃传递消息的门路,堵死襄王与中书省的门路。未经我的同意,谁都不能讲此事泄漏出去。”
郑寒衣微微一愣:“主子,此事若是被发现……”?“不会被发现。”陆见辛瞥了一眼郑寒衣,“我筹谋多年,就是为了如今一手遮天的一招,倘若这点事情都瞒不住,我还有什么大事可图?”他缓慢地转身,“焦渠阁不除,东海必定无法安定,只是我一直没想到如何让见栖拔出这个积年之创。”?“那小公子又是如何处置的?”
“消息上只有两个字,帝旨。”陆见辛苦笑了一声,“林辜算准了此事不会传给皇帝,到皇帝手中的只有东海将军身死这一事。若非我们在东海有眼线,连我都不知道她林辜敢假传圣旨。”
郑寒衣听到林辜的名字不由地抖了一下:“她……可跟殿下说过,时千秋之事?”
“什么意思?”
“主子,我查到是谁安排时千秋一事了。”郑寒衣低下声音,却是惊天的两字,“太子。”
他望着陆见栖惊讶地眸,补上一句:“时千秋有一弟子,常常入宫与太子交谈,打着尊崇道教的幌子行悖逆之事。在东宫起火的十日前,太子的伴读乐闻也曾从宫外炮坊购入了火药硫磺。”
“东宫失火,祭天仪式,也是我疏忽,他太子既然想到前手,如何又会错过祭天这绝好的良机?”陆见辛冷笑一声,“他前些日子和我说,想要除掉皇后,原来不是突发奇想,而是早有预谋。只是凭借他一人之力无法如愿,才告知于我,来除掉皇后。”
“太子毒计,竟然连养母都不放过。”郑寒衣眼眸中也闪过一丝轻蔑之色,“不知主子意下如何?”
“我弟弟的安危尚且由林辜照应着,我在长安城对着皇后下手,岂不是自找麻烦?”陆见辛眼眸一沉,“你且放个消息给离昭,他自然有法子将此事告知林辜。另外再知会皇后一声。”他的笑容带着掌握一切的自信,“太子若是真有自己想得那般聪明,还会被区区一个襄王压得不得喘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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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见栖坐在舟上,东海到百越必经一道水路伶仃河,乘官船虽稳,速度却太慢。他放弃坐官船,独自一人行舟,可以省去至少一日功夫。
浪行推舟,海面上一层一层的波浪涟漪,像是将这一叶小舟团在中央,他放下划桨,伏下身想要掬一捧海水,却不料在涟漪的中心,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将他扯入海中,顷刻间就没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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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师姐!我们坚持不住了!”举着半满水桶的几个师弟高声喊着,杏云在骑云阁的二楼推开窗,一边遍理着青丝一边喊着:“活该!谁让你们戏弄我!就该让大师兄罚你们靠着树倒立!”
太子此时经过,看着阁楼上的杏云,笑容温和:“杏云,你别老这般霸道,小心来日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嫁不出去我就赖着大师兄!”杏云的声音中气十足,“大师兄,你见子寻了没?”
太子微微愣神,倒是一旁看着的离昭抬起眼来,对着阁楼上的杏云缓声说:“她在师傅哪儿,她老毛病犯了,师父要给她输入内功。”
“啊?”杏云从阁楼的窗上翻身下来,动作干净利索,“那怎么能没有我呢,整个玄机阁只有我一个人身子里带寒性内功,我得在旁边护法啊……”?太子笑了笑:“子寻何等厉害,你去能管什么用?”
“这不一样,有我在跟前,她能安心。”杏云抬高了声音,林辜从树后闪出来:“我的确是安心了,只是师姐实在是醒的太晚,子寻已经回来了。”
杏云笑着走到林辜跟前,握住林辜的衣袖轻声说:“子寻,我父王托兄长给我带了糕饼来,有你喜欢的太师饼,我们一起去吃些?”?林辜淡淡地笑了笑,转过头却看到一个绛紫色的身影,深不可测如同汪洋,像是一团看似绛紫,实则包裹着漆黑暗夜的浓雾,他的眼眸缓慢地落到林辜脸上,两双同样冰凉没有热度的眸子在对视中都带了一丝不安警示的意思。
原来早就见过他。
林辜睁开眼睛,发觉头上起了薄汗,从这场不知算不算梦魇的梦中醒来。
算梦魇,因为醒来之后唯有伤痛。
不算梦魇,因为宁愿长留不醒。
“侍子!侍子!”司徒铮在林辜的门外拼命扣着门,暗夜无光,他的声音传来甚是慌乱。林辜顾不得什么他如此是否妥当,立刻坐起身来,披着衣服去开门,深夜的凉风袭面而来:“怎么了?
“见栖被抓了!”司徒铮的眼眶通红,全然未顾自己何等失礼,“凤翎阁有个习惯,就是每隔四个时辰会燃放凤翎阁独有的团花焰火来报平安,距离上一次见栖燃放焰火,已经五个时辰了。我派出去找他的护城军已经回来,说,只在伶仃河中找到一叶独舟。”
林辜转过身,语气淡漠:“海匪果真消息灵通,这样也能得到消息。”她缓慢地将披风围住,“可怜了。”
司徒铮见她并没有什么回复,抬高了声音喊道:“你怎么好似未曾把见栖的处境放在心上?他被海匪抓了!你不怕他性命有危险吗?”
“海匪要他的性命做什么?”林辜漠然地转身,望向司徒铮,“他的处境,又要我操什么心?海匪以为拿着他便有一张免死金牌。我怎会让他们如愿?”?“他们掌握着见栖的性命,你却在这里说如不如愿?”司徒铮大惊失色,几乎站立不稳,“难道你觉得见栖的性命,还比不上海匪的一时掣肘吗?”
林辜骤然转身:“一时掣肘?你可知这一时掣肘指的是要我们按兵不动多久?下场就是二百七十三战士命丧于此。他陆见栖的性命,难道重得过这二百七十三个人,还有千户百姓?”
“你不必跟我在这里权衡利弊,反正你林侍子的口齿我再清楚不过,我只知道换了你被抓,见栖绝不会枉顾你的性命!”
“他会的。”林辜淡淡地笑了,笑容苦涩,“他知道在我心中,什么最为重要。”
“那你知道在他心中什么更为重要吗?”司徒铮反唇相讥,“真是可笑,他一心为着的人,竟然是如此凉薄之人。你口口声声说东海海匪不会伤他,可是倘若他被杀了,你又当如何?”
林辜抬起眼来:“倘若你是被东海海匪杀掉至亲的百姓,你还会在这里言之凿凿地质问我吗?”
司徒铮一愣。
“我玄机阁曾有八名弟子,惨死海匪刀下。”林辜的语气漠然如冰,“他们都是我的至亲。东海的上千百姓,皆有至亲。”望着司徒铮无奈的脸,她的语气依旧冰凉,“所以不必跟我纠缠,要陆见栖好好的回来,就好好听我说每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