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横卧在焦土之上,乍一看像是一场行为艺术的演出,俨然是某种充满了后现代风格的装置,因为这个场景看起来是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这里可能是发生在远古的巨人与巨龙的大战,也可能只是某种匪夷所思的安葬仪式,甚至是某种关于图腾的崇拜。但几个人冷静下来之后,唯一能够得出的结论是——眼前的龙骨很可能是通往终点的阶梯。
江晓俞踏上龙骨的尾端,沿着它的脊椎骨小心前进,就像电影里经常出现的,好人和坏人在列车顶上的追逐。龙骨已经有些风化,被厚重的靴子踩下便碾出一些白色的碎屑,甚至发出了像是踩在新鲜的雪地上的声音。
活生生的历史死去了,就在脚下,这种感觉让人甚至有了一种灵魂出窍的错觉,伟大与渺小仿佛瞬间互换了角色,生命始终短暂,唯有死亡永恒。岁月的长河冲刷掉了绝大部分“存在”痕迹,那些真实的过往就像石块被水流冲刷成圆滑的卵石,有些事情也随着“棱角”一起消失,再找不回来。
彼此陌生的人,甚至是彼此陌生的文明,被所谓“命运”和“好奇心”牵着鼻子互相追寻,他们在历史中贯穿,寻找着雪泥鸿爪般的蛛丝马迹,那是往事遗留的痕迹,但却不是所有往事都会留下痕迹。
依依全程都是那种目空一切的乐观神情,到了这里以后也变得严肃起来,有些拘谨,像是知道些什么。
江晓俞偷偷看了她几眼,心情也有些复杂,一方面确实对她早有怀疑,另外也觉得无论什么人到了眼下这个地方,总也会受到些精神上的冲击,有些变化在所难免。但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感受却是“解脱”和“兴奋”,因为就算这件事里藏着天大的阴谋,马上也要揭晓了。
他们沿着龙骨一直走,走过了几列火车那么远的距离,马上就要到了这条巨龙头骨的地方。它硕大的头骨搭在最大的一根木桩上,下颌上的牙齿已经残缺不全,上颚的两颗尖牙也早已折断,脊椎骨一直通到它扁平的头顶上,那里就像一个宽阔的露台,上面隐约还刻着什么东西……
江晓俞远远望着,巨龙的头骨上刻着一个圆盘,圆盘里像是一条盘旋的蛇……不对!他猛然间想起来了,他曾经见过这个图案,就在那个烛龙墓地里,在那扇青铜的巨大城门上。那不是圆盘,那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里面的也不是蛇,那个像黑洞一样的头和后面蛇形的身体……这上面刻的是烛龙!
所有的记忆碎片瞬间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线索,江晓俞感觉脑海里有些东西已经无比清晰:
在烛龙墓地的青铜大门上,刻着烛龙轮回的故事。烛龙它安静的生活在地下的青铜城市里,完成自己的职责并且享受着被世人遗忘,等它有一天长大了,从一片虚无的精魂变成血肉之躯,就会去到世界的极北,西北海外大荒,完成它的宿命,而那个地方,就-是-这-里!
“什么章尾山,那都是骗人的,历史早已被别有用心的人篡改,而现在这里俨然就是向下倒悬的山巅。”江晓俞在心中呐喊,这种亲身走进了传说之中的感受让他脑子里像炸开一样,无数声音在意识里回荡。
但还有最后的一件事他没想明白,就是沈语凝曾经在那个群里说过的:她猜烛龙会有个不太好的结局,因为在最上面的图案里,烛龙仰望着天空之上的一个更大的漩涡,仿佛是等待着被吞噬,亦或是自我献祭。
这种宿命的往复,带着神话传说特有的“寓言”感,让人觉得空旷而又伟大。江晓俞回头看向沈语凝,刚好四目相对。
显然沈语凝也回想起了这些往事,回想起了自己曾经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往事,她眼神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光,然后两个人一起转头看向了依依,他们想到了同样的一种可能性。
依依朝江晓俞笑了笑,初次见面时她站在操场的中间,光着脚穿着白色长裙,孤零零的站着。他站在学校三楼的玻璃窗前,望着外面密集的雪花。对视之中想起往事有些生气,目光凛冽似乎吓到了他。
上次分手的时候是在南边不远的地方,为了让他想起什么,还特意原地转了个圈让裙摆荡了起来。但他傻乎乎的样子十分气人,于是眼神更冷了,又吓了他一次。
“谢谢你带我到这,剩下的路我可以自己走,希望不要再见。”依依重复了一遍曾经说过的这句话,朝江晓俞摆了摆手,转过身去,走到了巨龙的头骨上。
上一次江晓俞坐在山坡的积雪上,看着她背影消失不见,心里仿佛空出来一块地方。而这次,江晓俞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胸口里,他还来不及回忆那些似乎早有预示的过往,只见狂风卷起云浪,有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这是一种从未听到过的声音,它听起来有苍茫的寂寥感,同时还有一种厚重安心的宁静。这声音带着穿越时光的气息,只有神的笛子才能奏响。
只要这声音一响起来,你就知道它真是从上古那里来的,跨越了无数文明所经历的抗争与和平,它仍然沉稳的用声音传递着宇宙最初的音色与回响。这种低沉呜咽又苍茫无尽的声音,是自然万物本身的声音,甚至是与宇宙本身的频率,是万物回响的容器。
微笑者无声,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带动起来,声音和所有的生灵共鸣,和青草碰撞,被风一起带动向前翻滚抵达脚边。带着某种神启般的神秘体验,一种通灵式的不可思议,声音里有荒野、草原、雪山和高原。
直到云散风停,眼前出现了人首龙身,红色皮肤的烛龙。它的身体蜿蜒浮在半空中,不停扭曲穿梭。
在它面前浮现着依依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