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竹于无邪山寺周围周璇两日,始终未曾等到那一人归来,她便一个人又折返到洑城。
羌国洑城自那次动乱后又恢复了昔日繁盛,杨柳翠堤,朱楼绮户,水巷旁的街市摆满了商铺,铺上物什琳琅满目……
逝者已逝,哀悼过后,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那桩桩惨案,因毒而横死的人,人们惶恐一番后,又渐渐忘记了。
没有人会知道多年以前有一个伤心绝望地女子带着孩子从苏府离开,后来又葬在荒山古村中,亦没有人知道苏家的那场动乱,皆因当年苏太师造下的孽缘而起。
似乎,一切都不再重要……
比起这些惨烈无比的旧事,那些娇俏的妇人们还是更在乎她们的哪件衣服首饰更加好看,生意场上的人亦是更加在意自己今日赚得了多少银两,有没有输给旁家。
别人的过往,或悲或喜,都再无人祭奠,就算是多少年后,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故事讲得乏味了,再拿这些出来谈资,亦是再轻描淡写不过的一笔……
惜竹望着苏府被官府贴上的封条,没有什么表情地离开。
世间凡人的过往尚且如此,湮于尘埃里,被时间遗忘,那她的过往呢?
洑水河上的悬木回廊又重新热闹了起来,依旧是那副灯火通明的繁盛之景。
惜竹站在灯火阑珊处,望了望手中的象骨伞,抬手结印,那悬浮于此的明黄影子于粼粼波光之上朝这边拢来。
之前不会以伞凝结幻影,而今却是想看一看,这悬木回廊之上里究竟有什么幻境。
来到这人间这样久了,她早该想明白了,这浮世人间她曾必然来过,两百年前的记忆亦不可能平白无故空白,她的心也不可能就那样被那道天雷给劈没……
她定有一段散落在这尘世间的过往。
望着眼前飘浮而起,渐渐凝聚的碎影,惜竹下意识垂下眼帘,蓦然间,她又有点胆怯了。
过往皆是过往,白砚之说得不错,过往之事不论如何是改变不了的,看着再悲伤亦或是惨烈,都只能无能为力,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悲哀,她在之前的幻境里早就见识到了。
但是,她的心终究要找不回来的不是么?即便不是为了自己能够重获修为,也该当为了那本该放在心里的人。
想着鼓起勇气,目光向那片光影投去。
夜风拂面,那倚木栏杆上,幻影凝聚成型,显现而出的是一女子的身形,头上戴着异国银色发冠,冠上坠满了珍珠流苏,明黄衣衫上的秀纹精致,打扮得华丽无比,瞧着像是王朝贵胄之女。
那黄衫华服女子是背对着她的,浑身上下浮游着淡淡的光晕,任当世游街百姓在她那虚影中穿身而过。
只见虚幻人影儿手里捧着一盏花灯,仰头虔诚地望着那衔于天边的皎洁圆月,纤纤瘦影,好似风一吹,便就散了似的。
耳畔响起她清澈空灵的声音:
“一愿国泰民安,二愿家人万寿,三愿……”她极其认真地祈愿着,声音天真稚嫩,带着些许小小的羞怯,说到这第三愿之时蓦然顿住了,侧过头来,对着空无一人的木走廊轻轻笑道:“月冥哥哥,你说这三愿愿什么呀?”
惜竹远远望着,觉得眼下这位天真美好的姑娘,正思索着她的身份,可待她彻底转过头来的时候,惜竹惊愕住了,那姑娘妆容是有些怪异,额前挂了串银珠。
但是那张脸……
惜竹手抬指抚上自己的脸颊,那竟然如她一模一样的容貌!
惊惧错愕下,手一抖,手中的骨伞掉落到了地上,那道幻境也随之被风一吹,便了无踪迹了。
惜竹愣愣的,久久没有去捡地上的骨伞,两百年前,这里是隶属天祈王朝的,一路上听闻了那么多桩故事,这个天祈王朝,伏如氏,却始终是如谜团一般都存在,她始终都没弄不清楚,那天祈王朝覆灭的背后真正原因。
这片碎影里的人,那个当初没法看清楚面容的黄衣女子,竟然会是她自己。
惜竹蓦然想起来了罂粟的那番话,心中顿时清晰明朗,阿娘要寻天祈王朝伏如氏直系血亲的古墓,很有可能不是为了别的,而恰是为了替她寻回那颗遗失的心。
所有的线索一一串联了起来,惜竹神情恍恍地拾起伞来,那这么说来,两百年前她有一段前世,而她前世恰是天祈王朝的人?
虽然这只是猜测,但大有可能。
惜竹于这繁盛洑城里逗留了三日,绕着之前去过的地方漫无目的地逛了逛便准备离开。
白砚之既然不愿来,恐怕她也等不到了,只是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做纪念,让惜竹觉得有点遗憾。
离开的这夜,又下了场雨,她撑着伞站在城郊,夜里四下无人,她回头望着洑城,心里又觉得空落,那记得那一夜她背他离开亦走到是这条路,回来之时,没想到却只剩她一个了。
行至东边的那座山崖间时,已经雨后初晴,月落西山,方靠在一棵树上准备盘算盘算接下来该去哪,却忽然听闻到了女子的说话声……?
惜竹吓得一个激灵,忙拂了拂头上树叶,握紧伞柄,这深更半夜,荒山野岭,还是山崖边,会有女子的声音?妖?
惜竹低头望了眼骨伞,又望向那个黑暗的方向隐约亮起篝火,眯了眯眼睛,竟然是花灵?
心中蓦然觉得欣喜,好似孤单了这么些时日,总算遇到了自己熟悉之人那般亲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花,但终究是家人。
惜竹朝着那个方向而去,掰开错乱枝丫,映入眼帘的是山崖巅上深邃的天空和一轮皎洁的圆月。
而月下,是三道身影,两女一男,那个紫衣男子她不大认识,但是那两道女子的身影,她是再熟悉不过了,惜竹吸了吸鼻子,蓦然觉得眼眶泛酸……
一别花灵谷久矣,没想到竟然会在此时此刻遇见。
天上的几颗星子有若倒映在了她的眼睛里,照得那双眼眸亮盈盈的。
不远处那高挑一点的女子站在月下,长发轻挽,红唇妖娆,一袭牡丹裙艳丽无比,哪怕在这荒芜山崖之巅的夜色下,也显得姿容妩媚……
她侧对着惜竹,还未发觉站在暗处草丛下的她,只是托着下巴,拧眉对着身边的二位恼怒道:“我怎么就带了你们这两个拖油瓶,唉真是,你们还要休息,眼下我们哪有时间休息,都过去这么些日子了,人还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