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阻了桃花,原该繁盛的枝头却花苞紧闭,怜于风中。虽是无了风景,却是春猎好时候,原定了京郊狩猎,可太皇太后身子不爽,作了罢。只命人备了立靶于校场,习骑射。
换下骑装,蓝青丝袍,金线饶龙纹,背了弓箭,仪表堂堂,行于人前,傲气风发。待侍卫排开,取下长弓,伸手接过梁九玏奉上的羽箭,张臂拉弓,指间存箭,双目微凌。“嗖”,正中红心。
“哎哟,万岁爷,好箭法,真是让奴才开了眼”梁九玏兴奋如初次见着玄烨骑射一般。
虽是知他是溜须拍马,却也甚是得意,噙笑吩咐道:“去请皇后过来”。
“嗻”梁九玏与小全子打了眼色,将手中的箭筹交过了,方离开。
近些日子,太医悉心调理,承祜身子愈发好起来,敏溪得了闲,账本翻了两页,便闻得梁九玏与冬雪打趣儿,抬了眸,唤道:“可是梁九玏,有何事”。
冬雪这才让了开,领着梁九玏进去。“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皇上让奴才来请娘娘去箭亭”梁九玏哈着腰,禀了话。
敏溪愣了,去那儿作何,且一会子承祜醒了寻不着额娘可如何是好。
梁九玏瞧出皇后娘娘的疑虑,笑道:“皇后娘娘,今儿个皇上兴致好,百发百中呢”。
原来如此,合了账本,扬着笑,“走吧”。
“哎!奴才这就去传轿撵”梁九玏得了话儿便要着人备撵。
“不必”敏溪叫住了人,本就隔着不远,不愿坐轿撵,嘱咐了芷兰:“若是承祜醒了便让乳母好生照看着,如若非要寻我,派人来禀即是”。
“是,奴才知道了”芷兰应道。
风刮于面上,有些凉。几丈外,玉树临风的站着,采一丝暖阳,揉成了他的背影,宽阔的肩,不知依了多少回。专注过甚,并未察觉她来,箭中红心,已然发了四箭,垂了手,收了弓,侧首方觉察,她正抿嘴笑看他。
唇边捻了笑,挑着眉骨,见她缓步而来,心生暖意。
取下绢帕,轻拭他额间细汗,抬首望着他的脸,流连不舍离开。忽而四目相对,被他抓了手,倾下身子,笑眸深深,问道:“皇后为朕所折否?”
梁九玏急忙低下头,忍住笑,皇上与皇后娘娘如此恩爱,终是不负孝康皇后所期望。
敏溪埋首笑着,水瞳清亮,只道:“皇上英资,谁人不折,可臣妾亦可”。
“好!来人,取箭!”玄烨见她扬着下颌,竟是不服输,燃了他的胜负欲,夫妻六载却不知她竟会拈弓射箭,好不惊喜。
敏溪褪下护甲,接过玄烨手中的弓,翎箭上了筋弦,贯力拉弓,目不斜视,盯着靶心红圆。玄烨负手而立,怡然而笑,只等着结果。
冬雪屏气凝神,手里捏着敏溪取下的护甲,既是紧张亦有担忧,虽说幼时老太爷为着娘娘身体康健,时常教着射箭,可多年过去,哪能如那时般熟练。
弓已拉满,玉指一松,“好!不愧是朕的皇后”,虽是偏了些,却也在红心边缘处了,玄烨当即拍手叫好,可不见她雀跃,倒似有几分懊恼。伸手揽过她的肩,温声问道:“怎的了?”
“并未中靶心”本就是要强之人,如此丢了脸面,自是要恼的,却又是自个儿夸下的海口,更是要与自己赌气的。
原是明媚的笑脸儿,此时阴沉沉的,玄烨瞧着心中也不甚舒服,顺势握住她拿弓的手,圈在胸前,眼神示意,梁九玏赶紧呈上羽箭,取一支,同她一起架上了弓,还未等回过神,箭已离弦,直中红心。
“别气了,嗯?气坏了身子可不是你心疼”,温温热热的气息撒在耳畔,觉察她指尖冰凉,握住了便不再松手。
不知从何时起,玄烨在身侧时便是暖着她的手,连手炉也不许拿,不愿拂了他心意,弯着眼,赞道:“皇上好生厉害,臣妾佩服”。
见她欣喜,眼里闪着水光,似捏碎了星辰洒进一般,递了弓,梁九玏双手接过。
“诶?怎的收了?”敏溪疑惑道。
玄烨牵着她的手转了身,“既是与你大婚六载,六支便够了,来年朕再同你习箭术时添上一支,年复时便复添一支,直至百年”,即便是先她一步而去,亦能护得她母子无虞。
纳喇贵人听闻皇上今日练习骑射,郊外跑马归来几时,正于箭亭练靶,煨了银丝燕窝,正要送去乾清宫,方至了西南边小门,便瞧见了皇上与皇后,且皇上众目睽睽下牵着皇后,笑得那样温柔。绞着手中丝帕,心头万般翻涌,若是皇上无情,左右不过是各凭本事讨着皇上欢心,可如今一看,人家本就是中宫皇后,膝下又有一子,还得了皇上喜欢,思来可笑。
“罢了,去翊坤宫”纳喇贵人心有不甘,拂袖而去。
云荷端了雪梨干贝汤,正伺候着瑾昭用,却听得拿啦贵人求见,本想替娘娘打发了,可娘娘只让请进来。
“嫔妾给昭妃娘娘请安”纳喇贵人笑着行了礼。
瑾昭淡淡道:“坐吧,可是有何事”。不喜她人来奉承,且性子高傲,翊坤宫多是清净的。
纳喇贵人讨好着:“嫔妾的阿玛着人送了上好的燕窝,嫔妾想着娘娘素日里协理六宫定是辛苦,这才煨了予娘娘送来,以表嫔妾敬重娘娘的心意”。
知这话是谄媚,可总是让人心里舒服的,“哪里辛苦,不过是太皇太后与皇上垂怜,自是不能白白辜负了”,瑾昭言语得意,并未深究其间用意。
“娘娘说的是,论起荣宠,谁也比不得娘娘。方才嫔妾从乾清宫过来,瞧着皇上牵着皇后娘娘回了坤宁宫,可嫔妾从前听闻皇上爱极娘娘您呢,这皇后娘娘自有了二阿哥后,皇上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对坤宁宫偏爱的紧”纳喇贵人看着茶盏中漂浮着的茶叶,心里打着转,成色如此好的茶,除了乾清宫,怕也就是这翊坤宫了吧。
瑾昭神色僵灼,烦躁得挥开了云荷按肩的手,“得了,本宫乏了,你跪安吧”,不耐烦的开了口,这纳喇贵人着实聒噪,偏捡不爱听的说与她。
已然达了目的,将燕窝食盒放下,跪安道:“如此便不扰娘娘了,嫔妾告退”。
瑾昭懒于应答,缓闭双眼,斜靠软塌,不悦的蹙了眉。
“娘娘,人已经走了”云荷送了人,在瑾昭耳边小声禀着。
睁了眼,藏不住的厌烦,莫说是未见着皇上与皇后牵着手,即便是见了又能如何,太皇太后教了她这么些年也不是一丝长进都无的。
“娘娘莫要同那些不知高低之人计较,自个儿无甚本事,却要撺掇娘娘去争,岂不是蠢笨”云荷跪于榻下,替瑾昭捶着腿,安慰道。
瑾昭闷烦,“研磨,本宫要与阿玛书信,怎的方子吃了这许久还不见动静,定是不灵验,还是换张更好的方子罢”,饶是恩宠不断,却也膝下寂寞,瞧着承祜那与皇上像极的小脸,实是羡慕。
春日易困乏,承祜方起了,芷兰正伺候着用水,玄烨牵着敏溪进了门,只听得屋外奴才请安声,承祜便来精神,“阿玛!额娘!”,声音洪亮。
玄烨与敏溪相视一笑,辅一迈了进去,承祜便拱着小手,道:“儿臣恭请皇阿玛圣安,请皇额娘安”。
认真的模样让人稀罕得紧,玄烨松开敏溪的手,一把将承祜抱在怀里,逗着:“是谁人教得朕的儿子如此知规矩?”
“回皇阿玛,是额娘”承祜扬着脸,笑着答道。
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哦?是嘛,既是乖觉懂事,往后唤阿玛即可,如此方能彰显父子情分,可知道了”。
郑重的点了点头,拉住玄烨的手,有些骄傲:“阿玛,儿臣会背三字经,阿玛可要听听”。
“吾儿聪慧,朕甚欣喜,定是要听的”,瞧着承祜的面色日渐红润,心下慰藉,无有不依的。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晃着小脑袋,专心致志的背着额娘前些日子教的功课,一字不落。
敏溪在一旁瞧着,笑着摇了摇头,承祜真是像极了他,脾气秉性无一不像,端了芷兰奉着的银耳莲子羹,放于玄烨手边,笑道:“今日劳累了许久,快先歇歇”。
玄烨拿起汤匙,舀了一匙,在唇边吹了吹,喂到承祜嘴里,见着他咕咚一声吞下去,吓得赶紧扔了汤匙,怕呛着了,拍着他的背,哄道:“慢些着,若是喜欢,阿玛往后时常陪着你用”。
敏溪只觉他大惊小怪,嗔道:“皇上可别太娇惯,格格倒也罢了,阿哥还是严厉些”。
“额娘不疼你了,不若跟着阿玛住到乾清宫可好”,拿了梁九玏呈着的丝帕,替承祜擦着嘴角,逗趣着。
承祜张大了双臂,抱住玄烨,软糯糯的讨好道:“阿玛好!”
看着吊在胸前的小人精,玄烨立时笑出声:“哈哈哈,不枉阿玛偏爱于你,如此伶俐,旁人哪及朕之嫡子,可承大业”。
“皇上!”此话万不可传到皇祖母耳中,他却从无顾忌,敏溪言语有些急切。
承祜只当敏溪恼了,转过身,朝着她笑:“额娘抱抱”。
无了火气,玉指点在承祜额间,“你呀”,遂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鸟儿回了巢,月亮露了脸,宫里正掌灯。
龙凤榻上,敏溪偎在玄烨怀里,“我总觉着吴三桂,耿精忠等人有二心”,抚着她的青丝,鼻间皆是浅浅玉兰香,似是安心归处,随意将心中所想道了出来。
“背过主的奴才自是不可全信,吴三桂甚是狡猾,不仅要防着他的二心,亦要防着他与他人狼狈为奸,成为大患”,敏溪搂着他的颈,答着。
惯是与他心有灵犀,“依你看,该如何防啊”,玄烨捏了她的耳垂,指尖滑腻的触感有些心猿意马。
敏溪嗤的一声笑了:“后宫不得干政”。
“我哪一次未曾说于你听,此时竟是揶揄我,皇后娘娘莫不是仿效文德皇后”,手下使了几分劲儿,打趣着。
“疼,疼,疼,你轻点儿”敏溪去抓他的手,耳垂有些许麻意,不甚疼,只撒娇罢了。
玄烨嘴角一挑:“疼?这可不疼”。言罢,翻身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