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今年的春似乎过得很快,还未等人与它亲近,便不见了踪影,只等夏匆匆的接过。
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一波波热浪袭来,叫人心烦意乱,殿内的主子们有冰解着暑热,站在殿外的奴才,只能承接着夏日的热情,任由汗水流入衣襟,打湿背脊。
“皇上,索额图大人的密折”梁九玏从殿外急着脚步进来,双手呈了奏折。
玄烨捏着眉心,扬了扬下巴,示意梁九玏放于桌案之上。
梁九玏小心翼翼的将奏折放于桌案中间,顺道撤了快要凉的茶。
玄烨睁了眼睛,伸手翻开了密折,原本有些惫懒,等看清密折上所奏之事,瞬间清醒。
“梁九玏!”玄烨喊着后殿换茶之人。
梁九玏才端了茶,听得万岁爷如此唤人,也顾不得茶盏滚烫了,脚下生风,边走边应:“哎,奴才在呢!”
等梁九玏奉了茶,玄烨才开口:“去问小全子,索额图有无家书呈与皇后,若还未呈上,命小全子截下,若是没有,命领侍卫内大臣噶布喇谨言慎行,索尼病重一事先不传于皇后知道”。
“嗻,奴才遵命”梁九玏领了命正要往外走,又听玄烨吩咐道:“宣太医院院判,别声张”。
敏溪今日没由的有些心悸,正写着字的手突然一抖,这一撇生生的划到了宣纸外面,好好的一幅字就这么毁了。本就酷暑炎热,想着练练字静静心,没成想心没静下来,反而更加烦躁,赌气的扔了手中的笔,却正好砸进砚台,墨汁四沾,落到宣纸上,染花了字。
许是动静有些大,冬雪掀了帘子,走了进来,关心道:“娘娘,怎么了”。
背靠向椅背,神色恹恹,语气也是淡淡的:“没,就是不知怎的,心中烦闷,无名有火”。
冬雪走近前,仔细瞧着敏溪的脸色,这才请了太医尚未两日,难道吃的药没效果,有些担忧:“奴婢去请太医来瞧瞧吧”。
只见敏溪摇了摇头:“别去,这一去,就又都知道了,一会儿他又要担心了,我无碍的,让小厨房送一碟冰西瓜过来,解了暑气便好了”。
冬雪有些责怪道:“娘娘!您身子还未好呢,怎可吃那如此寒凉的,奴婢给您熬银耳莲子羹,等温了,奴婢再伺候着您用羹,可好?”
“我这身子真是不争气啊”敏溪自嘲的笑了笑。
“娘娘!您别这样说自己,不过是比旁人稍弱些,也怪奴婢们伺候不尽心,没有照顾好娘娘,奴婢有负老太爷的嘱托”冬雪眼眶都红了。
敏溪撑着扶手坐直身体,微微叹了口气:“冬雪啊,只是你主子我嘴馋,怎的又把你招哭了,该哭的是我才对呀,不是说做银耳莲子羹,还不去”。
冬雪忙擦了眼泪,应道:“哎!奴婢这就去”。
待冬雪出去后,敏溪心中又隐隐的不安,宫务暂且看不进了,有些想去御花园醒醒神,拿了团扇就走了出去,不想带着人,却不合规矩,还是唤来芷兰跟着。
敏溪今日着一身月白宫装,走在这朱色的城墙中间,显眼易见。素衣红墙,一困一生,巧笑嫣然的女子,却一生不悔。
本想去池边看荷,芷兰不依,这夏天的日头比不得秋天,原就吃着药,可不能再出岔子。敏溪只好由着芷兰将她扶到浮碧亭坐下。
“娘娘,您看,昭妃也来了”芷兰眼尖的瞧见那边亭子里坐着的人是昭妃。
敏溪也朝那边望去,正巧有树挡着,这儿可以看过去,那边却看不真切这儿。昭妃带着婢女坐在凉亭中,石桌上放着冰镇葡萄,两名宫婢摇着扇,云荷剥了葡萄放于瑾昭檀口中。只是再一看,那亭外跪着的女子已面色发白,昏昏欲倒,瞧着倒是脸生,可看那宫装也知位份低微。本就是心善之人,看了这场景有些心下不忍,可是自己并不知原委,这样贸然前去解围倒是不好了。正思量着,就见有人往亭子里去了,是玄烨身边的人。
“昭妃娘娘,万岁爷命奴才来传话,说是万岁爷瞧着娘娘近日辛苦,今晚来看看娘娘”张珣笑着传着口谕。
瑾昭用绢帕揶了揶嘴角,咽下了口中的葡萄。换上如花的笑颜,心情比着这夏还要热烈:“嗯,本宫知道了,本宫这就回去准备着,恭迎皇上”。
“是,奴才先告退了”张珣传完话行了礼便回去办差了。
瑾昭点了头,丹凤眼里带着厌恶看向跪着的张答应,慵懒的开了口:“走,云荷,本宫要回宫候着皇上呢,哪能跟这个不知轻重的贱人计较”。
云荷看了瑾昭的眼色,扶着瑾昭起身,缓步来到张答应面前,居高临下,语气轻蔑:“都说你三分像本宫,如今看来,一分都没有,狂妄自大,哼,你在这儿跪够两个时辰再走吧”。
言罢,瑾昭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回了翊坤宫。张答应依旧跪在太阳下,不敢吭声,她做梦都没想到与董答应谈话间被昭妃听见,自己还被罚跪,董答应却全身而退,呵,姐妹,这深宫中何来姐妹。
“走吧,芷兰,冬雪的银耳莲子羹应是快好了”敏溪头脑没醒,反而有些头晕了,伸出了手。
“是,娘娘”芷兰扶住敏溪,小心的引着敏溪往一旁走,她也不想这些糟心的事来烦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身体要紧,还盼着娘娘养好身体生个小阿哥呢,以后小阿哥会叫她芷兰姑姑,想想就甚欢喜。
“你笑什么”敏溪见芷兰脸上真心的笑,有些好奇,这丫头,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刚才还不开心,只一会儿便笑了。
芷兰回过神,怕说出真心话惹得皇后娘娘伤心,只随口应了句:“奴婢没笑什么”。
敏溪看着这口不对心的小妮子,不觉好笑,开口逗她:“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不不不,娘娘,奴婢没有,奴婢发过誓,要和冬雪姐姐一起伺候娘娘一辈子的,方才奴婢笑是因为奴婢想着待娘娘日后诞下小阿哥,奴婢可以做小阿哥的嬷嬷”芷兰头摇得像拨浪鼓,将心中所想一股脑的说出来,望娘娘不要生了误会。
敏溪用手中的团扇轻轻拍了下芷兰的额头,道:“你们这些丫头真不让人省心”。
芷兰不好意思的笑笑,只要娘娘能让她留在身边,嫁不嫁人有何重要的,她虽比不得冬雪伺候娘娘时间长,可她与冬雪的心是一般,只愿娘娘平安顺遂。
“走吧,冬雪一会儿该出来寻了”敏溪摇着团扇往一旁的小路上走。
“喵”,敏溪正想着事情,芷兰也没注意,一只猫从假山后窜出来就往敏溪身上扑。
“啊”脖子上传来的疼痛让敏溪蹙了眉,身子也往后仰了仰。
芷兰赶紧扶住敏溪,担忧道:“娘娘!您怎么样了!”本想去捉那畜生,可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敏溪手有些抖,试着去找那伤口,还未触及便被芷兰拦了手,“娘娘,千万不可,咱们快回宫,奴婢去请太医来看”看着那伤口正渗着血丝,芷兰惊心,心里恼恨自己怎么没有替在娘娘身前,忙扶了敏溪往回走。
假山后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缩回头,又站了一会儿,四处张望,确定没了人才往神武门去了。
冬雪放了银耳莲子羹正打算去寻人,才到宫门口,便看见芷兰扶着伤了的皇后娘娘,歪着头,面色也有些白,额上的汗珠都冒了出来,心一下就提了起来,赶忙迎上去,话都快说不利索了:“哎哟,我的祖宗诶,这是怎的了,这才多会子功夫,真是不要我活了”。
芷兰这下哭了出来:“冬雪,冬雪姐姐,是我的错,我…我没照顾好娘娘,我们正往回走,不知哪里窜出来的猫,直往娘娘身上扑,把娘娘抓伤了”。
冬雪看着敏溪难受的样子,心里又难过又自责,就该跟着去的,语气焦急:“那你快去请太医,这夏日里伤口可别感染了,本就还吃着药,这可怎么了得”。
芷兰转过身就朝太医院跑,对冬雪让她慢些的话充耳不闻。
小全子形色匆匆至乾清宫门外将事情传与梁九玏,只见梁九玏脸色微变,即刻进了殿。
“皇上,刚太医院来报,皇后娘娘被猫抓伤了”梁九玏躬下身回禀。
玄烨扔了手中的朱笔,站起身,呵斥:“放肆!哪里来的猫!怎就偏偏抓了皇后,给朕查!”。“是”,见玄烨发这么大的火,殿里的人都跪了下去。梁九玏应了话,赶紧爬起来,跟在已经踏出殿外的玄烨的身后。
敏溪躺在床榻上,太医正请着脉,一旁站着的贴身侍女皆是担忧之色。
“皇后如何了?”人还未进来,威严关切的话却先传了进来,玄烨连朝服都未换便赶了过来。
众人跪下正欲行礼,只听玄烨说道:“免礼,继续为皇后诊治”。
“请皇上恕臣妾失礼”虽是玄烨先行免了礼,可当着这么多人自己躺在床上委实不敬,敏溪撑起身子请了罪。
面色,唇色亦都有些白,气息也有些弱,玄烨心中有些发疼,话到了嘴边却只“无事”二字。火气愈盛,抬脚踹倒了身侧的江德福,喝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平日里一个个的嘴上应得好,朕没想到私底下你们是这等阳奉阴违,皇后宽容仁慈,你们是觉着皇后是好欺负的人,还是觉得朕是个好相与的人!”
江德福忙爬到玄烨脚边,边哭边求饶:“皇上,皇上,奴才错了,是奴才没伺候好皇后娘娘,求皇上饶了奴才这一回吧!”。冬雪与芷兰自觉羞愧,亦跪下认错:“奴婢伺候皇后娘娘不周,求皇上责罚”。
玄烨眯了眼睛,语气凌冽:“全部滚出去跪着”。
待屋中只剩两人,玄烨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坐下,盯着那伤处,手伸至一半,停住,怕摸疼了她。敏溪懂他意思,遂将自己的手送到了他掌心。玄烨攥紧了她的手,“还疼吗”。
敏溪皱着眉,咬了唇,轻轻嗯了一声。“那如何是好”玄烨有些心慌。
“你亲亲就好了”,再一看,眉头轻展,满眼都是笑意,敏溪只作开心。
虽是知道敏溪逗了他,却咬牙切齿的道了句“你等着”后朝那樱唇吻了下去。
这一夜,翊坤宫灯火通亮至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