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大雪来得早了些,势头也猛了些,漫天鹅毛一样的大雪落了一夜,早上一看竟压断了许多梅枝,行走其中,呵气成冰。
玄华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大大小小的披了银霜的罗炭在火盆内哔啵作响,将整个殿内烘得暖意浓浓,直教人昏昏欲睡。
身着极地玄狐皮袄的男子斜倚在榻上,嘴角含春带笑,一双凤目微睁,凛然之间却是透着杀气。
他勾起嘴角看向立在殿中的瘦削女子,“这玄狐皮子,天下只得了两副,一副在朕身上,另外一副却没想到是披在了殿主身上。”
殿中女子拢了拢身上皮袄,雪白的玄狐皮毛在粉腮边微微颤动,更衬得女子肤白如雪,竟压下了这玄狐皮毛几分。
天寒地冻,女子双颊吹得有些微红,如弱柳扶风叫人心生怜惜,唇上却是抹了最红的口脂,如血一般浸在唇瓣上。
女子抬眼朝殿上之人盈盈一笑,如霁月清风,眼角眉梢却勾出一抹艳色直逼而上,“潜州国国主为人良善,闻得小女子惧寒,才差人送来关怀罢了。若是王上喜欢,拿去便是了。”
“素闻殿主喜爱红梅,”男子伸手拿过瓶中一枝断梅放在鼻下轻嗅,“昨夜风骤雪急,这满城红梅一夜之间被这积雪压折了许多,想来殿主心疼得紧。”
女子清冷一笑,比飞雪还要冷上三分,“王上不知,傲雪盛放的梅花才是小女子心中所爱,这经不起风霜的残枝败叶,断了也就断了罢。”
王上拨弄着手炉中的炭火,慢慢剔出那燃成焦炭的,又缓缓续了些新的进去萝炭,“只怕是那再傲的梅花也经不起这鹅毛大雪的积压,折断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殿主你说可是?”
女子微微一笑,红唇更艳,转身朝殿外走去,“王上你看,天将放晴,这日头一出,不知最后绽放在这天下间的是你那雪花还是我这梅花?”
王上眉心一跳,下榻朝女子身边走去,唇边寒意更甚,“只怕那红梅撑不到这太阳升起。”
“只怕这大雪也只是虚张声势!”女子凛然回望,眼若幽潭。
二人对立于天地间,面上含春带笑,如一对画中璧人,谈笑间却是风起云涌。
半晌女子缓缓走下殿阁,殿中不知自何处涌出几个黑甲覆面之人一路尾随女子冲出去,男子微曲手指,几人恭敬地撤回来。
严相国佝偻着腰从殿后出来,朝女子的方向焦急望去,眼中杀气腾腾,“王上,此女野心勃勃,在外放言三年之内必得京师,权倾天下。京师一失,不就等同于亡国。此时不杀她,恐延误时机啊。”
王上立于楼上,遥望着那抹蹁跹的身影消失在皑皑白雪之中,心神一动,声音却是冷淡,“着人好生送南无殿殿主回去,若是掉了一根汗毛,朕唯你是问!”
严相国颤抖着跪倒在地,一头银发耀眼,“王上三思啊!此刻百里鸿还未出宣化门,派暗影卫出手取她性命还来得及!”说着几个黑甲覆面之人跪倒在地。
“严相国,朕看你是老糊涂了,”王上伸手抚上一枝红梅,凛然出声,“朕的天下何时要靠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才守得住了?岂不是要招天下人耻笑!”他折断手中红梅抛在脚边,留严相国跪在原地,满头银发在风中颤抖。
吹了这整夜的风雪渐渐停了下来,一辆青盖红门的马车在雪上飞驰,车身普通寻常,无甚起眼的,但车头前的高头大马却十分引人注目。
寻常人家的马车不过也就两匹马,这车却用了四匹,且都是极为罕见的赤血宝马,一身血色,唯有四蹄乌黑,下步稳健,行走在冰雪之上亦稳稳当当,不摇不晃,飞驰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像极了四团火焰。
马车绕城一圈,领头马匹一声嘶哮后,迈开四蹄拐进一条小巷,稳稳当当地停在京师东头的一座雕花楼坞之前。
一个二八芳华的娇俏少女神情焦急,立在楼前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直远远看见马车破雪而来,才长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马车刚一停稳就连忙迎上去,撩开帘子扶车中女子轻轻下车,一面扶着她一面塞了个锦毛皮的手炉在她怀中,又忙撑起一把长伞挡住女子头顶上稀稀落落的白雪,嘴里还嘟囔着,“这雪真讨厌,下了一夜还没完。”
百里鸿伸手拦下少女撑伞的手,泛起一抹浅笑灿若桃花,“得了,碧霄。就这么一点小雪不妨事的,就不必撑伞了。”
少女撅起嘴,又拢了拢女子被风吹开的皮袄,把伞严严实实罩在百里鸿头顶,“那怎么行,殿主你本就体弱,若是雪落进了衣裳里,又化在身上,这么一捂肯定是要染上风寒的,到时候三娘又该说我没照顾好您了,她那个性子您也是知道的,若您有个闪失,她还不剥了我的皮炖汤给殿主补身子呀。”
百里鸿微微一笑,便任由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往房中去。
撩帘入内,迎面扑来满室梅香,候在一旁多时的浅玉递过来一盏热茶,笑意盈盈,
“知道殿主爱梅花。昨夜凋落了不少断枝,我和碧霄姐姐一应都拾了起来插在瓶中,这红炭一熏,满屋子都是淡淡梅香,殿主定然喜欢。”
闻得满室清香,百里鸿微微散神,今早玄华殿上那男子便是她蛰伏多年准备攻破的君王。
世人都说这年少帝王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过比她想象之中又有些不一样,多了几分阴鸷。
面如冠玉,心却如寒冬,早已经冻结,翻不起半点波澜。
不过想来也应当是这样的,先帝生有九子,先帝骤然崩逝之后,夺嫡之争从暗地里转到了明面上,每个皇子背后都有不同的势力支撑,权势之争暗流涌动。
如今的帝君,当初的瑞王,七王爷,非长非嫡,年岁又轻。母族又非显赫,无权无名,母亲仅为先帝殿中一侍衣婢女。
这样的出身竟然能在弱冠之年杀出重围,成功登上帝君之位,必然不是个简单之人。
据先前派出的探子来报,其余八位皇子,除身有残疾的三王爷和王、尚年幼的九皇子寒王留在京师外,其余六位全都分封边地。
且据探子来报,对外宣称暴病而亡的二皇子景王和三皇子慧王实则还未到封地便已经被秘密诛杀。嫡子嘉王一直被幽禁在崖州。手段不可谓不毒辣。
百里鸿细细想着,眼里寒意越来越深,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当年母国被灭,王国血脉仅剩下她这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这都拜那为称霸天下而不顾苍生血流成河的先帝所赐!母国本无意卷入纷争,只愿求得小国子民平安。却最终还是沦为大国争斗的牺牲品。
百里鸿摇摇头叹那不知是何模样的父王糊涂,生于乱世,闭关锁国又有何用,总是避不开这刀光剑影的!
若自己不强大起来,脖子缩得再深,总有一天也会有刀架在上头的。
如今这帝君心思阴鸷犹胜先帝,百里鸿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撇开浮沫。不过那又如何,我百里鸿依旧要夺下你这万里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