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的旨意很特别,一众人中,大多都赐财物或锦缎,只有方黎名义上升了,原来的从六品下镇将军,到了现在的正六品上镇将军,更得隋帝亲赐敕号:“漠北雄”,可谓之风光!
而李二与柴绍则没有,仅仅得到了身外之赏,在方黎看来,这或许是杨广,对于李氏族亲的防范。
“天子心中,对于李渊一直有所提防啊。”
梁师都就更有些耐人寻味,位置没动,只是朔方鹰扬府却升成了上府,原本的朔方鹰扬府规格仅为中府,所以梁师都这次,也只能带八百轻骑。
按正规军制,上府就不同,可以再行扩充,这并不算梁宅豢养的私兵。
十二卫府各统一军,置大将军、将军,下辖鹰扬与车骑二府,郎将便是诸地鹰扬府最高军事长官,所以梁师都要再升,就只能入卫府,升将军了,显然,杨广有自己的考量,并没有这样。
在梁师都看来,隋帝的意味不言而喻,这是让他与方黎一同,北据突厥,替他守好这北疆,让他不要动歪心思,老实做一道护国藩篱!
众人心思各异,两侧的火盆发出亮光,映照在台阶上,不时还有禁卫军举着火把巡逻而过。
“梁郎将,且等一下!”后方一道声音响起。
一名戴着二梁进贤冠,着雍领紫袍的中年文士,从后方小跑跟来,招着右手。
众人停下,方黎看着此人走进,这才借着火光看清楚,此人四旬左右,容貌清癯,气度雅然,颌下生有三绺微须,他喘着粗气。
梁师都赶忙扶住这中年文士,讶然道:“城阳公,是你?”
旋即干笑一声,梁师都这才朝着方黎等人解释:“这便是当朝的城阳公——李安,三郎怕是不认识吧,来给你们介绍下,城阳公也是吾夏州人士啊,其老家便在岩绿!”
“想当年,城阳公一家何其显赫,其父辈们亦为北周、大隋柱国,乃是真正的贵人……”
李安呼着气,摆摆手,“梁兄莫要取笑我了,我不过一籍籍无名之辈,承袭父爵罢了,哪里比的上在场的诸位,他们方为才俊豪杰呐。”
方黎吃了一惊,听到城阳公,又闻梁师都言,其也是夏州人士,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夏州李氏一族,李家家主,也就是曾经的隋文帝时期的上柱国李彻,后来被杨坚封爵为城阳公。
这么说来,自己面前这个李安,该是李彻之子了。
方黎三人公正施礼,“见过城阳公!”
李安这才上下打量番方黎,拍了拍他肩膀,郎声道:“好一个漠北雄,陛下果然没有看错你,是个将才!”
“方才你在殿上那一番话,我可是听得震耳欲聋啊……”
“城阳公。”李二和柴超这才行礼。
李安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李家二郎,说起来我与你父亦是有半年未见了,本以为这次在雁门还能见到,不料天子有令,让唐国公带兵驻守马邑,追击始毕可汗大军去了。”
“有劳城阳公挂念,阿耶一切安好。”
李安招呼梁师都一众,去往他的住处。
众人下了北殿,出了门,直接坐上了覆篷缁车。
李安的两驹车马行驶最前,直接通往南门阁楼,这是北狩一行随员安置的住处,李安身为城阳公,自然是天子近臣,也被安顿在此。
方黎等人进了敞亮的屋内,便有下属立马抬来炭炉,拨弄着烧的火红的炭火,驱散了屋内的丝丝寒气,侍女们又端来四碟八盘小菜,大多为菹菜或是醋酿,也有一些炙肉。
李安卸下衣袍,请梁师都等人就位,方黎三人也依次围着炉火坐下,李二和柴绍倒是甚为熟悉,拿起酒瓯架在一盏煤油灯上温热。
“城阳公,你是说,吾等算是幸运者,天子仅仅赏了千余人,而雁门的那些守城将士皆……无赏?!”梁师都吃了一惊。
他可是记得最清楚,之前在龙门大宴上,自己还亲口对方黎说过,天子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可不曾想结果竟是这般出人意料!
门被关上,房间里只有寥寥几人。
“是啊,惊讶么?”李安斜倚在毡上。
慵懒道:“诸位,无官直除六品,有官以次增益!这是多么大的赏赐啊,也就是说一个白丁,都能一跃成为诸如三郎这般的六品官,我大隋的官难道就这般好当?
呵呵,知道这次是何人所谏么?”
“宇文述!”
龙门大宴散后,杨广就令一众近臣入了北殿,其中李安也在此列,所以这些人中,只有他清楚,刚刚北殿所发生之事。
“内史侍郎萧瑀因之前力谏天子赏官之策,更是惹怒天子,被当场免职,贬谪为河池太守,且要他明日一早便去赴任!”
李安砸砸嘴,这句话说出,除了方黎,其余众人莫不心寒,萧瑀正是因为献策,这才解了雁门之危,这算是功,天子非但不赏,还食言将其贬谪,不得不让人心生寒意。
李安之父,便是文帝时期的上柱国李彻,为大隋鞍前马后,可是到头来,却被杨坚猜忌,遭到鸠杀!
他不心寒么?
本来还游手好闲,平生不谈政务的李安,一夜白发,这些年来,但看大隋朝烽烟四起,天子尚北狩南巡,仍旧无停止东征之意,这让李安早早看透了朝廷一种自上而下的堕落,这种堕落已经腐蚀掉无数官员的赤心。他如今对这个大隋,这个天子,早就无感了!
李安浑然不惧,索性续道:“你们这知道,守城将军樊子盖在殿上力劝天子:人无信不立,望陛下信守诺言。”
“可你们知道天子说了甚?”
“公欲收物情邪?”
方黎和李二等人相视一眼,梁师都也默然。
他们都知道能说这句话的才是隋帝,意思很明显,天子在问汝是否要用朕的财物、官位,来为自己收买人心。
军队乃公器,用国家公器为自己谋私利,这就是很大的罪责了,樊子盖饶是老将,也担当不起这个罪责,隋帝已发话,结果便已经盖棺定论。
众人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方黎也觉得这位城阳公,颇为豪爽,也不似那些达官高贵,甚是小家子气,光是这番话,他敢说出口,就让方黎敬佩。
夜更深了,李安也有些微醺了,他让侍女伺候梁师都等人下榻歇息。
方黎、徐轩和司马晃三人,则是与李二和柴绍分到一间偏房,几人只度过这一宿,明日便要分道东西了。
徐轩、司马晃和柴绍三人,早早钻了褥子,呼呼大睡起来。
打开半扇窗牗,望着那弯皎洁明月,方黎倒是有点想念芸娘了。
李二踱步过来,凉风袭来,让他不觉有些清爽。
“天子欲要造千艘龙舟,再下江都,北狩才毕,南巡又要开始,这次又不知道要征召多少民力啊,江南又会荒芜多少田地……”
杨玄感叛乱时,曾经泊在江都岸边的龙舟,尽数被焚毁销尽,再次南巡,杨广自然要再造龙舟,恢复以往的恢宏场面。
“每次我随阿耶带兵平叛,看到的尽是那些扛着耒耜、举着撅头的佃农,他们宁愿聚众为反民,也不愿意屈服官府的淫威之下。”
方黎幽幽道:“暴乱犹可诛,忘身正义存。若是真的活不下去,谁愿意放弃土地,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呢?”
李二再次默然,话说至此,两人难得沉默。
“三郎,明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此行雁门,能结识你,真乃世民之幸也。这样,若不嫌弃,你我现在便可义结金兰,此后以兄弟相称,如何?”
“这……不好吧?”方黎言不由衷道,谁能想到堂堂李世民,竟要与他兄弟相称!
“有何不好,难道三郎看不起世民?”
“非也非也。”方黎干笑一声。
“既如此,有此明月为证,吾等三拜,以后我便称你为兄,你叫我二郎便是!”
李二拉着方黎,两人歃血为盟,对着夜空这轮明月,三拜结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