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毡帐望风举,穹庐向日开……”
婆陵水,突厥牙帐。
丝竹之声袅袅,身着翻领窄袖水云衫的西域胡姬们,脚踩透空软锦鞋,甩动着犹如线条般的身躯,配合着打击节奏,身旁还有两名侏儒扮作荷叶衬舞。
这是闻名的胡旋舞,不仅仅在中原成为世家大族、达官贵胄们的“座上宾”,也流传到了塞北之地。
首先见识到的自然是那些粟特胡商,这些流窜各地的奴隶贩子,收集这些中亚西域血统的少女们,从小就用皮鞭抽打着,教他们如何弹琵琶、拨箜篌,吹筚篥,如何跳胡璇博取客人的欢心。
当这些胡姬们被带到突厥后,立马受到热烈欢迎,叶护可汗还曾专门组建了一支百人队的胡姬,更甚时一跳就是一天,无论部族的大小宴会,都能看到这些西域少女们舞动鲜活的身姿,向世界展现她们的魅力。
高位上,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正在假寐,他身着四骻袍,坦胸露乳,毫不在意,脖颈上挂着圈洁白剔透的狼牙坠物,胸口一撮护心毛微动。
身侧正襟跽坐的两名婢女,小心翼翼端着金杯,翻开案几上覆盖的羊毡,拿出竹夹放入几颗冰块。
中年男人名为阿史那?咄吉,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整个东突厥唯一的汗,人称始毕!
始毕可汗睁开眼,端起金杯,先是晃了晃,杯中的酡红色酒液混着透明的白冰,叮叮当当,他嗅了嗅,举杯一饮而尽,喉结开始上下滚动。
“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始毕可汗念出最后一句诗,咬牙切齿。
这首诗他最为印象深刻,诗的全名叫做《车驾次榆林幸启民所居赋诗》,而诗的创造者正是那位大业天子。
大业三年,隋帝曾发丁百万筑万里长城,西距榆林,东至紫河,足足二旬而罢。而这首诗的意思大概是说天子巡视北疆,宴请臣服的突厥诸部酋长后,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心情等等。
当时,始毕可汗还是颉利发,而东突厥的汗还是启民,隋帝杨广意气风发在夜宴上咏诗时,他正如身边这两名婢女般,跟他的阿耶启民可汗,恭敬地危坐在下座。
启民可汗奉觞上为天子祝寿,跪伏甚恭,隋帝大悦,赋诗一首,还曾赐予他们父子金瓮各一对,以及衣服被褥锦彩数绢,置酒飨士,大大地装了一把逼。
这首诗咄吉到现在都犹记在心,等到阿耶薨逝,后来隋帝东征高丽,中原开始人心浮动,义军四起,终于让咄吉等待了机会。
数年来,他呕心沥血,开疆拓土,可是说已经暗地将东突厥发展到了极致,即便是当初他的祖先阿史那土门,咄吉也可以豪气地说一句——老子比你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如今的东突厥,控弦之士百万余,牛羊成群,战马过万,仆从如云,可谓之兵强马壮亦不为过,咄吉的兵锋所至处,无不臣服!
“史蜀,你是叱吉多引荐而来的,以后在本汗帐下为国师,你可心甘情愿?”咄吉乜了眼下座,瓮声瓮气道。
史蜀胡奚一直在等,他听到这话后,立马稽首,五指叉胸,直起身子恭敬道:“回大汗,史蜀自是愿意,史蜀一直心向大汗,仰慕您的天威,自小都是听您的故事长大,您的功绩英姿如同莹莹烈日般耀眼。
史蜀一介布衣,能够得大汗看中,赐予国师之位,那是史蜀的福分,哪还敢有其他非分之想,史蜀此生都愿追随吾汗,为吾汗抛头洒血,在所不辞!”
咄吉听到史蜀胡奚这话,嘴角才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你的情报和智慧的确很不错,近日来,我草原儿郎南下中原,夺得了不少优质牧场,掠夺不少粮秣和人口,你算是出了不少力,这一杯,本汗赐你!”
咄吉一挥手,两边婢女立马亦端起金杯,斟了满满一杯,加了冰块,恭敬递到史蜀胡奚面前。
七月以来的这段日子,虽然在之前有了张烈的努力,叱吉多的引荐,但是这远远不够,始毕可汗虽然有点傻,但也并不愚蠢,他要看到的是实际的东西,财物和女人可以打动一般人,但是对于这位雄踞草原的霸主来说,都是身外之物。
所以,史蜀胡奚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对始毕可汗献出计策,使他派人南下,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占了大隋五原郡的大半,永安、丰安等县镇尽数入得东突厥版图,咄吉不由更加膨胀,这才允了史蜀胡奚的这个国师之位!
史蜀胡奚咽下这杯酒,透过指缝看着咄吉,他知道自己和主上的意图已经达到了,他现在也已经坐到了这个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