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山镇。
拂晓的马市上人声鼎沸,这里是明山山脚下的边镇地带。
在大业五年后,隋帝浩浩荡荡的西巡结束,万国来朝,在大兴城与东都洛阳进行了十五日的欢宴,可以说杨广这个旅行达人在众多帝王里精力最为旺盛的,他亲自涉险,长途跋涉到祁连山一带。
西巡之后,杨广的行军路线就成了第二条丝绸之路,若羌、和田此线,与张骞通使西域后的敦煌、伊吾、天山一线互为表里,相互托衬,由此后世的青海全境尽数纳入大隋版图。
大隋与西域诸国亦在朔方、敦煌、鄯善沿线诸郡,开辟贸易边镇。
如朔方郡的明山镇最出名的便是马市,这里常年汇聚来自西域诸国的马贩,有中原各地的游侠儿、粟特胡商、突厥人,还有大隋商户和一些百姓,他们之间互通有无、各取所需。
镇上路径两列,嘈杂的叫喊声与嘶鸣声混杂,马厩里马尿的骚味弥漫开来。
清脆的驼铃响起,塞北的胡商们各个穿着毡衣大帽,但凡这些驼队走过之处,诸人避开,正是因为他们身上那特有的标志,一股子羊膻味,离得老远就能闻到。
在这支驼队的最前方,一位穿着打扮与隋人无异的马贩,正笑眯眯地与两列熟悉的商贩热情招呼,他就是史蜀胡奚,现在的身份是一名马贩头子。
明山马市就是史蜀胡奚的常驻地之一,在这里他的隋人身份就是最好的遮挡,化名为史生。
他常年混迹马市,带来从突厥运来的贺兰驹、大食的大食马等,这些成了史蜀胡奚广交中原人的利器,从这里他能够打探到第一手隋朝情报,得到后再传给主上阿悉结,从而获取自己想要的地位以及财富。
必要时,史蜀胡奚还会从中隐瞒下部分情报,卖与其他俟斤部落,这种人已经不是纯粹的间客了,用卖国贼来形容才更贴切。
“嘿孙掌柜,上次你要的三十匹贺兰驹,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给你带来,来瞧瞧,这可都是上等的良驹,保准能卖个好价钱!”
史蜀胡奚一脸笑意,对马厩前几名中年人开始行隋礼招呼。
“史兄,可是将你给盼来了,诸位来瞅瞅……这马身肥壮,四蹄健硕,果真是良马!”
几名马贩也相互讨论,四周围着这些马儿细细看了起来,边道:“不错,这些就是转手卖到岩绿等地,价格至少也会翻个两倍!”
“两倍?”一位满脸堆着肥肉的男子摇摇头。
“至少三四倍!”
“如今马匹稀缺,附近诸城也找不出几匹良马来,更别说这贺兰驹,据听说那些突厥骑兵,他们的坐骑可都用的这些马,从明山转手到白城、坦城等地,价格翻一番,再转到郡治岩绿,价格再翻一番,光这些利可就不菲,官府把控极严,如今他们也缺马!”
“哦?府郡也会缺马?”史蜀胡奚故作讶然。
“唉,史兄常年在西域、突厥寓居,对中原之事知之甚少。上月初,那河北上谷人王须拔与魏刀儿,竟私自杀死上谷县令率众起义!”
“现在河北、河东诸地连天战事,去不得,我们的人走脚到了那里,最后根本就没回来,命都丢在了那里。”
“朝廷震怒之下,派了大军围剿,打到如今还尚未可知,听说周边诸郡的郡兵和马匹早被抽调一空,都去镇压那些乱匪了,府郡现在马匹数量寥寥无几,他们也对良驹渴求无比,我们在官府中也有人手,若是过这条线做官府生意,嘿嘿……”孙掌柜对身边众人低语。
史蜀胡奚颔首,边吩咐手底下的胡商将马儿交接,心中却千思百转,“这么说来,大隋朝廷如今正在镇压河北、河东一带的乱匪,根本就没有精力管控边郡!”
不得不说,史蜀胡奚的判断还是极为准确,经历了三次征辽战役,从朝廷内部的杨玄感之乱到蔓延到各地的反隋义军,隋军疲于奔命之际,隋帝杨广一手剿匪镇压,一手忙活他的北狩大计。
得到消息的史蜀胡奚自然是完成了这次贩马人物,接下来他只需要回去将消息汇报主上,甚至……高价卖给其他俟斤部落!
朔方郡,岩绿,郡丞府。
正堂乃郡府办公之所,几名婢女端着佳肴绕过正堂,消失在后面的一处偏房门口。
案几前,一位四旬上下的中年人按跽而坐,婢女们小心翼翼伺候,拿出一瓯美酒开始架炉烧酒,又相继在案上摆满一盆盆美味佳肴。
这中年人身穿绛纱单衣,单衣襟领上衬雍领,头戴五琪皮弁,此人正是朔方郡丞唐世宗。
郡丞乃郡守之副贰,总掌一郡大小诸事,乃大隋朝五品官员。
在下位还有一座,那人生的虎背熊腰,比起唐世宗要是要年轻许多,身材甚是魁梧,一眼看去便知其是习武之人,此人身穿紫色戎服,坐于堂下。
“梁老弟,为兄知你近来事务繁杂,难得休息几日,这才邀你前来赴宴一聚,来这可是江南好友新带来的剑南烧春酒,这味道可不一般,尤其在咱们这苦寒的漠北之地,一瓯酒可价值不菲呐,有钱也不一定能喝到!”唐世宗笑着倒了两碗。
站在近侧的婢女立马就端给堂下那人。
梁师都呷了一口酒,咧开嘴一笑:“果然好酒,比那些无味的清酒可要强上数倍,梁某这种行伍之人对烈酒可是甚爱,谢过唐兄赐酒!”
“老弟,近来河北、河东那些乱匪可是闹的频繁呐,圣上可是大为震怒,你说这如今的世道可真是……”
梁师都叹息道:“是啊,一言难尽,吾等在这鹰扬府中闲的发慌,人家却在前线建功立业,说不心里痒痒那是假的。
你说这些个泥腿子怎么那么不知死活,前赴后继地跟朝廷、跟圣上作对,这不是送死么?”
唐世宗道:“至高无上的权力,谁都看在眼里,可汉高祖古往今来也就出了一位,他王须拔也不是那楚霸王,当今圣上也不是秦二世,在吾大隋天兵的追剿下,迟早会要灰飞烟灭!
这些年,这种事发生的还少么?那杨玄感不也是当朝国公,后来作乱,结果现在呢?”
梁师都不置可否,只是笑笑,“往往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当今圣上雄才大略,正值壮年,岂会是那秦朝的二世小皇帝可比!”
两人正说着,门口一位小吏急匆匆推门而入,打断了二人的宴席,唐世宗皱眉,喝道:“不懂礼数的混账东西!没看到本官正在谈话?”
“主君,这里有一份瓜县的加急军情,说是务必要送与主君手上!”
“那还不速速呈上来!”
小吏慌张呈上军情书信后,这才蹑足退去。
唐世宗削去竹管的封泥,缓缓铺开这张军情书信,眉头越发紧皱,梁师都睨了一眼,倒也没有说话,他在等唐世宗亲自开口。
果然,唐世宗看完后,这才将这封军情书信交到梁师都手里,“瓜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