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陪安雨在阳台上读英语,刚好看到房后那个修理手表的残疾青年摇着轮椅从家里出来,他变化倒是不大,只是身后推轮椅的已不是之前那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儿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大脑门儿大眼睛的年轻姑娘。
我有些吃惊地问安雨:“怎么不是原来那个女孩儿了?”
安雨答:“他们分手了……”
我有些遗憾地说:“为什么呀?原来那个女孩儿看起来对他很好啊!怎么就分手了呢?”
安雨说:“不知道,妈妈说是‘女孩儿长大了,就会明白生活远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我听了没有做声。
安雨接着说:“别看他残疾,有时他还会打他老婆呢!半夜吵嚷的大家都听到了……”
我说:“这么凶啊?”
安雨点点头,说:“原来我还挺同情他的,现在对他印象没有原来好了。”
当时我们厂里有规定,凡是职工子弟有残疾的,厂里有相应照顾政策,对那些生活不能自理的子弟,只要结婚后会优先照顾另一半进厂工作,有的户口甚至还可以从农村调到城市。这样一些一心想跳出“农门”渴望来到城市的农村青年,往往通过嫁给或者娶一个身体有缺陷的城市人来达到目的。
然而,身体有残疾一方的父母为了牵制“另一半”,结婚后往往拖延他们进厂工作时间,户口更迟迟不肯从农村转到城市来,他们担心对方一旦转入城市户口就“蹬”了自己的孩子,经常拖到等两人有孩子了,感觉人不会跑了再去落实工作和户口。这个男青年就属于这种情况。
当初那个城市女孩和他分手后,男青年痛不欲生,天天在上下班时间摇着轮椅去厂门口堵和他分手的女朋友,搞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女孩儿妈妈为了让两人彻底断了联系,甚至让她不上班回老家先避避风头;男孩儿妈妈为了让儿子分散注意力,尽早摆脱痛苦,专门托人在农村给他物色了一个容貌还算不错的姑娘,并答应结婚后不但可以进厂上班,户口也可以从农村转到城市。
结果结婚后,他母亲担心女孩儿进城眼界开阔后,会看不上自己的儿子,户口和工作一样也没有兑现。女孩儿非常气愤,天天和男青年吵闹,情急之下骂出的话也不中听,质问男青年:“看看你什么样子?!一家都是大骗子!”
男青年蔑视地回击:“我样子再不好,也比你一个乡巴佬强……靠出卖自己换取工作和户口!”
女孩儿不甘示弱,哪疼往哪扎,反击道:“你那么强人家干吗‘蹬’了你?!我靠我自己换取工作和户口怎么了?事先谈好的条件为什不兑现承诺?!”
男青年伤了自尊,避重就轻、恼羞成怒地骂道:“你连她的一个小拇指都比不上,根本不配提起她……”
当我知道他们是这么一种关系后,怎么看都会觉得俩人举手投足间少了一些感情色彩,很难判定谁对谁错。
上班我和小左说起这件事,他说我少见多怪,说:“这种事不稀奇的,哪个厂都有几例,你别说,有的过得还挺不错的!各取所需嘛!”
我说:“我们房后那个好像过得不是太好……”
小左说:“关键是他之前自己谈的那个太好了,人嘛,就怕有比较,如果一开始就在农村物色,可能关系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差……”
想想觉得小左的话不无道理,人往往不畏惧往“高处走”,但过回头日子却很难,“高”上去容易,“低”下来难呀!
晚上下班回家,在小区门口我竟然看到了高中时“不小心”坠楼的那个外班女同学,如果不是这次意外相见,我甚至都想不起当年曾经轰动全校的“裸照”事件了。
只见那位女同学坐在轮椅上,灰头土脸、头发乱糟糟的,她自然地围在一群退休上了年纪的阿姨旁边,梳着和她们一样的发型,手里拿着和她们一样的提兜,像个中年人一样和一个推着三轮车的小商贩在讨价还价。由于坐着轮椅不方便,她挤不到车子跟前,只能努力伸长脖子想看清楚车里的水果。
她身边站着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三十多岁的乡下男人,红红的脸膛,脚蹬一双城市年轻人很少穿的纳底布鞋,一只手局促地搭在轮椅上,弯腰询问着什么,看两人的举止他应该是她的丈夫。
原来容貌还算清秀的她,现在已今非昔比。她应该认出了我,虽然我们不是一个班级的,叫不出对方的名字,但是一届的学生往往彼此脸熟。她眼睛停留在我脸上不过几秒中就移开了,装作丝毫不认识的样子继续往人堆里摇轮椅。
看到她,我不禁唏嘘不已,她可是我们的同龄人啊!却因为一时的错误要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
我在一天里看到了两个坐在轮椅上的“熟悉的陌生人”,心情有说不出的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