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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安布

夏季台来花草原的景色最美。

夏日黄昏的台来花草原最富有诗意,就像一幅精美的画卷:高远辽阔的天空,纤尘不染的白云,金光璀璨的夕阳,一望无际的草场,迤逦而行的小河,清新爽洁的空气……置身其间,让人流连忘返,总想高歌一曲,来表达满心的愉悦。

蒙古包上空升起缕缕炊烟,四周弥漫着奶茶和马奶酒的醇香。牧民拉起心爱的马头琴,悠远、绵长的琴音,伴着苍茫、遒劲的蒙古长调一直传到草原深处。工作了一天的牧羊犬卧在蒙古包前,大头枕着前爪,出神地凝望着暮色笼罩下的草原。牛群和羊群也被吸引了,静立不动,慢慢咀嚼着,回味着……牧民们过着快乐而富有激清的草原生活。

有一座蒙古包里,马头琴声始终没有停止,琴声和蒙古长调伴随着牧民进入梦乡。

海日太高兴了,当然要用马头琴和蒙古长调表达喜悦的心情。他双眼微闭,四指有节奏地按动着琴弦,琴声如缓缓流淌的沙巴尔河的河水,汩汩而行,流向草原外。海日太放开喉咙,唱起蒙古长调,歌声如汹涌的绰尔河河水,又如风驰电掣的马群,盘旋在台来花草原。

“海日太捡了一块金子。”牧民纷纷议论。

“即使是捡了一块金子,他也没有这么高兴。”

牧民海日太之所以如此高兴是因为他得到了一只幼崽。可四个月前,海日太还一脸忧郁呢!其实,每年海日太都要经历一次先愁后乐。这一切都缘于牧羊犬安布。

草原上的牧民对两种动物有着特殊的感情,一个是马,另一个就是牧羊犬了。在牧民眼里,它们是不会说话的伙伴。

海日太的牛羊不多,只够维持基本生活。但他喜欢牧羊犬,养了七只大牧羊犬。七只牧羊犬给海日太带来荣誉的同时,也带来了难处:这七只大牧羊犬太能吃了。海日太吃什么,它们就跟着吃什么。海日太生活并不富裕,只有逢年过节才宰杀牲畜,一年到头,这些大牧羊犬难得沾腥。没关系,这难不倒牧羊犬们。台来花草原上有许多小动物:草原鼠、野兔、野鸡、野鸭……前两种动物,还是草库伦(指围起来的草场)的罪魁祸首。它们繁殖速度惊人,在草库伦上大肆掘洞。尤其是野兔,不仅掘的洞多,而且占地面积大,还从牲畜嘴里抢夺草料。这些牧羊犬,自然把那些小动物消灭得干干净净。即使这样,海日太的生活仍是捉襟见肘。

海日太不但喜欢牧羊犬,还会驯化牧羊犬。经他驯化的牧羊犬都很优秀,能代替主人独当一面,看护牛群和羊群。去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袭击了台来花草原。别的牧点损失惨重,只有海日太所在的牧点安然无恙,这都归功于他七只优秀的大牧羊犬。雪灾后往往伴随着狼灾,这已经是草原上特有的现象。这七只牧羊犬打退了狼群的一次次进攻。其中有一次,狼群围攻了海日太的羊群一天一夜,结果不但没有吃掉一头牲畜,反而留下了多具尸体,最后不得不逃之夭夭。狼群走了,牧民的灾难却没有解除,无论是人,还是牲畜,都被食物所困。即使这个时候,海日太也没有打过牧羊犬的主意。

海日太最喜欢的牧羊犬是安布。它是唯一一只雌性牧羊犬。

“安布”在蒙古语里是“安静、温顺”的意思。

安布长得高大、威猛,一身棕黄色被毛又长又密,双眼被长毛覆盖。安布走动时,神态端庄,不急不躁,好似闲庭散步。安布奔跑起来更是威武极了,一身长毛一起一伏,在阳光的映照下金灿灿的。安布很少吼叫,即使去年面对着群狼,仍保持着少有的镇静。可它一旦怒吼起来,对方就一定是非死即伤。安布的性格正如它的名字。

安布具备了其他牧羊犬不具备的品质——高傲。它作为一只牧羊犬,工作尽职尽责,即使主人不在,也能把几百只的羊群管理得井井有条。多年下来,没有走失或丢失过一只羊。安布从来不与其他的牧羊犬来往,包括海日太的另外六只牧羊犬。

放牧时,其他的牧羊犬见安布独当一面,纷纷跑到别的草库伦,找伙伴,寻找食物,只有安布牢牢记着身上的职责。安布洁身自好,就像一位高傲的公主。

拥有一只如此出类拔萃的牧羊犬,当然是件高兴的事了,但他也有愁云满面、伤透脑筋的时候。

春天是牧羊犬求偶的季节。这个时候,不管多么优秀的牧羊犬都会放下架子,完成它们生命中生儿育女的任务。安布却表现得高高在上,对伙伴——六只牧羊犬不理不睬。其实,这六只牧羊犬也很出色。或许它们相处太久了,相互太了解了,安布对六个伙伴才表现得置若罔闻。

海日太纳闷:安布也过于苛刻了吧!他准备实施强制手段,用铁链拴住安布。同时,拴住大牧羊犬至若。两只牧羊犬整天呆在一起,一定能日久生情,他是这样想的。可他忘了,安布与至若呆在一起的时间有几年了,用这种办法让它们结合实在算不上高明。但海日太有他的想法,两只牧羊犬都处在发情期,整日厮守,不怕安布不喜欢至若。

“至若”在蒙古语里是“强壮”的意思。

大牧羊犬至若不仅强壮,而且十分英俊,阔嘴,大鼻,豹眼,一身被毛黑多白少并且浓密,纷长。

海日太错了!

即使被铁链拴住,安布的表现也与往日相差无几。至若却高兴坏了,它拖着铁链,一脸讨好,低下大头,频频抽动鼻翼,嗅它走过的地方,嗅它的尿液、粪便……安布对至若的表现熟视无睹。不过,至若有着很好的耐性,嘴巴小心翼翼接近安布的后肢。安布既没有走开,也没有回头。至若壮着胆子,嘴巴接近安布的后肢。安布猛地抬起后肢,向后一蹬,爪子擦着至若面部飞了过去。至若虽然加倍小心,但还是被它蹬了个正着,面部留下几道血痕,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这一幕被海日太看得清清楚楚,他大声呵斥安布。安布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了,低下大头,双耳贴在脑后,一副后悔不已的表情。看安布这个样子,海日太的心立刻软了下来,没有继续训斥它。不能让它带着坏情绪孕育新的生命,那样的新生命将大打折扣。

入夜了,台来花草原万籁俱寂。

海日太想着,也许天黑以后,两只牧羊犬能重归于好,如胶似漆。

早晨起来,海日太看到令他大跌眼镜的一幕:安布静静地卧在草地上,舒展开四肢,大头枕着前肢,沉浸在梦乡中。再看至若,灰头土脸,脸上、身上有若隐若现的伤痕。不用说,这又是一个无果而终的夜晚,至若不但没有讨好成功,还受到了安布的惩罚。

海日太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让其他牧羊犬轮番上阵,接近安布。结果,牧羊犬们实在无法忍受安布高高在上的态度,纷纷远离它而去。

安布宁缺毋滥,从不草草苟合。

海日太慌了,牧羊犬求偶是有时间段的。错过了这个时间段,不但对牧羊犬身体有伤害,还将错失一代优秀的牧羊犬。海日太四处托人,给安布选择如意郎君。

有牧民提醒海日太,为什么不找大牧羊犬不花啊!

海日太眼前一亮,狠狠拍了一下大腿,他怎么把大名鼎鼎的不花忘了。不花身材魁梧,英俊漂亮,是一只不可多得的牧羊犬。于是,海日太马不停蹄地带着安布来到淖尔牧点。距离牧点还很远时,安布就躁动不安了,它跑到坐骑前面,一路狂奔进淖尔牧点。海日太喜不自禁,这下他可以放心了,就耐心等待着幼崽出生吧。

海日太走进牧点时,才恍然大悟——安布正与年轻犬赛汗戏闹呢!

赛汗是安布的孩子。

安布之所以兴冲冲地跑进牧点,是嗅到了赛汗的气味。它们足足两年没有见面了,安布与赛汗脖颈缠绕,互相舔舐着。

安布是有骄傲资本的。安布的孩子各个都是出类拔萃的牧羊犬。赛汗的父亲来自于邻近吉尔嘎郎草原的牧羊犬腾格。两者是强强联合,才有了优秀的幼崽。

面对去年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赛汗从容镇静,带领着淖尔牧点的牧羊犬运输物质,战胜狼群……立下了赫赫战功。如果没有赛汗,淖尔牧点的牧民是无法战胜雪灾和狼灾的。

海日太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强行把安布和赛汗分开,把安布领到不花面前。

“不花”在蒙古语里是“牛”的意思。

不花名副其实,长得身材高大,仪表堂堂。它一脸喜悦,目光熠熠生辉,深情地注视着安布。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安布看都没有看不花,始终高举着大头,注视着赛汗——安布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

不花走近安布,嗅安布的身子、脖颈、大头……安布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躯体,站在哪里,任大牧羊犬不花献殷勤。没想到连不花也吃了闭门羹。不花是只自尊心很强的牧羊犬,不乏追求者,却没有想到在安布面前碰了一鼻子灰。不花一拧身,远离了安布。

这次“相亲”,又以失败而告终。

正当海日太为安布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时,一天夜里,安布突然离开家向野外走去,事先没有任何征兆。过了两天两夜,它又悄悄回来,就像它走时一样神秘,不声不响,悄无声息。

安布回来后异常安静,目光迷离,总是深情地望着台来花草原深处。海日太一看安布如此神态,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其他牧羊犬看见安布也是远远躲开,它们知道发生了什么。

四个月后,安布顺利产下一只幼崽。

说来也怪,牧羊犬产下的崽少则两三只,多则十几只。唯有安布产崽,每年只产一只。幼崽虽少,却都是精品。因为安布把全部心血都用到一只幼崽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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