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秒的元君府坐落在太子府的西边,在武王大反奢侈之风的今日,元君府极兴土木之盛,比东边的太子府还多占了三十亩地。
朝野上下对于这位元君殿下向来褒贬不一,有人说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难成气候;有人说他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武王不喜欢的事他全做了,以此明哲保身。
真相如何,恐怕除了元君本人,其他人也无从得知。不过太子林倒是十分信任这个三弟,在他看来,他这个三弟从不沉迷于学习政事反倒颇有种世外高人的味道,从小到大稍有心事都会与他说道一二。
太子林撑着一把纸伞立在元君府前,抬手捏住镶在门上的铜环,连敲了四下。
如果不是不是因为太子殿下,元君府上的正门半月都不见得能大开一次,可不要误会年有二十七八的公子秒患有自闭,一来是因为着落在眉城西元君府太过于庞大,大到吃喝玩乐应有尽有,既已森罗万象又何必出门劳累?
二来、公子秒此人从不讲究排场,纵使是出入也不是非要经过正门。倒是太子林每次拜访都会在正门连扣四下,如今府上的仆人只听这敲门声都不须问来着是谁,打开门准是太子殿下。
开门的老者微微一礼,然后指了一个方向,太子林将纸伞放在一旁,沿着抄手回廊便匆匆赶去。
走到滴翠亭时,果然看到眉目清秀的公子秒被三两人簇拥着靠坐在铺着绒裘的躺椅上,一头似雪白发用紫金宝冠束着,两手都拢袖子里。身前的小桌下正烤着碳火,四方用夹心的棉布封着,一方搭在公子秒的腿上。
桌面放着的小炉,正不断温着酒,酒雾从壶嘴升出,香气四溢,而公子秒的眼睛则直勾勾地望着湖面。
曾几何时,公子秒也醉心于江湖,拜王伯公子华为师,日夜勤练,没想到操之过急反倒走火入魔,不仅功力尽失,还一夜白了少年头。好在公子秒心境开阔,此事过后除了一头白发也没有对他产生太大的影响。就算不能习武,但他对于江湖依然兴趣不减。
这时的湖面早已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冰,公子秒目光所向之处,近二十人手持棍棒,正在进攻一个用女子红裙束身的高大汉子。那汉子赤手空拳,却怡然不惧,双臂上虬结的肌肉如同钢铁一般强硬,每每用一臂挡住棍棒之后接着一拳或一脚便将人轰出丈远,不多时湖面上的敌人已被完全击溃。
公子秒见红衣汉子如此英勇,拍手笑道:“不错,赏。”他目光一转,这才看到太子林,也不起身行那虚礼,令人又添了个位置,才抬手说道:“大哥,坐。”
太子林点了点头,坐下之后也不说话,只是一脸忧郁。看得公子秒眉头一皱,他向来了解这位大哥,如此这般模样多半又是遇到了什么不好以启齿的难事,上次看到太子林此种姿态就是在不久前左相遇刺身亡的次日。
公子秒挥退了左右旁人之后,忧心忡忡的太子殿下才喝了杯酒暖暖胃,侧头看着冰面上又被新一批人围住的红衣汉子,喃喃道:“三弟可知道,小雪那天王伯曾率三百骑出城缉拿洛尘雪与宋国叛逆?”
公子秒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太子林接着说道:“这两人在一起出现并不是偶然,当时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史云修,他们三个人是一伙的。”他的话语顿了顿,缓缓吟下一口酒,又沉着声说,“昨天史云修白天过来跟我说,可以尽绵薄之力保护我的安全,到了晚上他的同伴洛尘雪就遭到了寒夜霜天的刺杀……三弟,你说这巧不巧?”
昨夜史云修用利用统帅府精兵惊退寒夜霜天,也因此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吵得太子林惶惶一夜不得安宁,连忙派人去探听了详细情况,又连夜给温静嘉送去了一对趁手的武器心里才稍微踏实一点。
没想到凌晨时候下人回报:被刺杀的是洛尘雪,而杀手与刺杀左相的居然是同一个人,这就怪不得太子林浮想联翩了。
这事若要刨根问底追究起来,还得怪史云修行事太不缜密、算计不够周到、目光过于短浅,才让尊贵的太子殿下如此愁肠百结啊!
“确实很巧,如果我现在还坚持说寒夜霜天与二哥无关,想必大哥也不会轻易相信吧?事实上,也确实有些事情说不通。”公子秒玩味地笑了笑,苍苍白发将他的双眸衬得更加深邃,“比如要杀洛尘雪,为何不把她的位置透露给曾经想要缉拿她的王伯呢?莫不是用天下第一杀手用顺手了?”
公子秒说到最后还傻笑了两声,似乎自己在说的是一个笑话。太子林却笑不出来,君子尚且不立围墙之下,何况他这个太子?他自知不如二弟三弟天赋之高,只能更加勤勉,想的不多就只会失去得更多,这种道理他还是懂的。
太子林沉默了片刻,一改平日里迟疑态度,眉宇之间颇透露出了几分刚毅之色,紧盯着公子秒说道:“三弟,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冲着我来的,就你看来,幕后之人如果不是二弟,那最有可能是谁?”
“这种事,如果是别人问我我肯定不会说。”公子秒从躺椅上端坐起来,紧了紧身上的裘衣,向着太子林神秘道,“就小弟看来,最大的可能是右相——黄仲永。”
公子秒说着自得地笑了笑,又将身体靠了回去,说话的声音提高几度,坦然道:“黄仲永曾经向父王画策,三步可让华清共主,事实上后来也确实如此。然而,谁都知道他真正目的是第四步——东出,小小一个华清还远远达不到不了他的抱负。”
“至今已是我景和一统华清的这十年,父王始终对于黄仲永的东出之策回避不言,黄仲永何许人?自然知道父王在位,景和肯定东出无望。而大哥你又天性淳厚,治国绰绰有余,拓疆必定不足,如果让大哥继承父王之位,大哥也肯定会优先蕴养国力,而不会选择东出,去侵略其它三清之地的领土吧?”
太子林点了点头,肯定道:“越过天险去挑战未知的敌人,实在太过于冒险,成了也就罢了,若不成,一来结怨,二来暴露了自己的实力,引火自·焚也是有的。我虽然知道右相必有奇谋,但现在我景和才一统华清不久,四国余孽还在,确实不宜行险。想必父王也是这般思考,才对于右相的提议没有表态吧!”
公子秒看着太子林一笑,意味深长:“但二哥不是这样想,对于二哥来说人生短短一世,又岂能辜负一腔才华?后人的事便是后人的事,与他无关,他只要知道自己能攀多高就行了。若让二哥为王,景和大军必会东出。这正是黄仲永梦寐以求的,为了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一天,把心一横也说不定。”
“父王他不敢动,其他人还真不好说。”公子秒看似无谓地说道,寒风撩起他白色的发丝,一切看起来都如此的,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