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早晨吃饭时,乐轻悠还没坐下就被捞到一个满是清冷薄荷香气的怀抱中,她颇有些不明所以地仰起头,对上的就是那双驱除了疏冷的如辰星般的眼睛。
注意到方宴眼角眉梢间全是笑意,乐轻悠十分好奇,“三哥,什么事让你的心情这么好?”
这个性子八风不动的少年,不是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绝不会笑成这个样子。
“早上起来看见轻轻,我的心情就很好”,方宴说道,低下头在她额上亲了亲,非常自然,不含半分暧昧。
因此正要入座的乐巍和乐峻看见也没说什么,倒是接下来方宴夹着水煎包给乐轻悠送到嘴边的举动让乐巍说了一句,“轻轻大了,别太惯着她。”
乐峻看向妹妹,“轻轻,别缠着你三哥,下来自己吃。”
乐轻悠觉得无比冤枉,而且方宴一只大手把她牢牢地抱着,她想下也下不来啊。
方宴只作没听见,依旧亲力亲为地喂乐轻悠吃东西。
什么惯坏不惯坏的,养媳妇和养妹妹的标准当然不一样,他没必要跟大哥二哥讲道理。
见方宴依旧我行我素,乐巍、乐峻也都不说了,反正妹妹还小,至于那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他们兄妹在家还要管那些条条框框,干脆就别生活了。
乐轻悠就这么和心情诡异之好的方宴玩了两天,然后再不配合他坐着抱吃饭喂的举动,这简直是个超级大妹控,她不能一直纵着。
方宴不习惯了两天,举动之间也收敛好些,小丫头长大了,知道害羞了,在还没成为自己媳妇之前,他必须给予足够的尊重。
这天,乐轻悠把后院盛开的蔷薇剪了一小篮子,插了五六个花瓶,自己屋里留一个,然后便让草儿给哥哥们屋子里送去,剩下的则给清一大伯和光伯。
将花瓶在窗台上放好,乐轻悠就去三个少年屋里收拾他们昨天换下的衣服,他们从小就自己收拾屋子整理床铺,因此三人的屋里、床榻都是整整齐齐的,换下的衣服搭在衣架的第二层横杆上,乐轻悠拿着个小藤筐,先从位于她卧室左边的方宴那里收起。
乐轻悠收了横杆上的衣服,正要出去,却看到叠得整齐的被子下露出一点白色,以为是三哥遗忘到床上的里衣,她便放下藤筐,过去掀开了被子一角,将那白色拿出来的一霎那,一股极淡的石楠花的香味飘入鼻端。
下一刻,乐轻悠尴尬地松开了那个她特制的四角裤,三个少年的里衣都是她做的,自然包括了内裤。
内裤是乐轻悠结合后世四角裤的特点做的,做时她也没多少尴尬,此时却尴尬地脸上的温度都好一会儿没下来。
将内裤收起来,“真的都长大了”,乐轻悠低声感叹,然后将内裤压在藤筐里的衣服下,抱着藤筐出去了。
不过好在,在接下来两个哥哥屋里,她并没有遇到这种令人尴尬的东西。
乐轻悠才知道,哥哥们为什么一再地对她说不用给他们洗衣服,原来原因在这儿呢。
在后院搓搓洗洗一上午,终于甩着通红的两只手把他们的衣服排队洗完了,看着搭在晾衣竿上的衣服,乐轻悠默默决定,以后不给他们收衣服了。
有时候她偷懒,还让草儿帮忙洗过,要是被他们知道,铁定要生气。
此时县学下课的钟声传来,乐轻悠忙把几个洗衣盆放好,往前院而去,并不知道方宴上着课突然想到他今天早上藏起来的内裤,一直心不在焉到下课钟声敲响。
方宴想着,轻轻虽然不听话经常去收他们没来得及洗的衣服,但应该找不到他藏起来的内裤,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她找到了那条内裤,应该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对的。
因此一回到家,方宴手没洗就去后院儿,看到晾衣竿上迎风飘扬的干净内裤时,他的脸一下子从耳垂红到后脖颈。
方宴猛地摇摇头,到水井边打了一桶水上来,直接撩起水往脸上泼,好一会儿,才觉得脸上的热度褪去。
都以为方宴去后院是要方便的,也没人叫他,等他平静下来再回到前院时,乐轻悠他们已经开饭了。
乐轻悠偷偷看方宴一眼,发现他神情如常,眉眼间依旧是不说话时便让人却步的疏离,这才小心地松了一口气。
幸亏没有伤到少年人的自尊心。
方宴的脚步却是顿了顿,小丫头偷偷摸摸的视线,他怎会注意不到?难道小丫头是以为他这么大了还尿床!
想到这种可能,方宴突然踉跄一步。
“小宴,你怎么了?”乐峻转头问道,“下课时就看你心不在焉的。”
这下一桌子人都看向他,方宴的心理素质很好,只除了不敢看乐轻悠,他笑道:“没事,吃饭。”
乐轻悠心里知道为什么,当下也不看他,免得他尴尬,并且决定以后不再帮他们洗衣服,等他们晚上下学后自己洗去好了。
吃过午饭,乐轻悠已经能把这件事忽略了,她到厨房里搬出一个大西瓜,这是昨天中午时春阳赶着车送来的,家里那几亩地西瓜,只熟了四个,刘况摘下来后,云老夫人只让留了一个,剩下的三个都给送了过来。
春阳还带来云老夫人的话,再过两天,她和老爷子就会来县城里,家里、山庄那边都没什么事,让她只管放心。
有清一大伯时常地回村里,乐轻悠并不担心家和山庄怎么样,这大西瓜半晌午时她就让草儿放在刚打出的冷水桶里镇上了。
见她搬着个七八斤的寒瓜出来,坐在距离厨房门口比较近的乐巍忙起身接过,旁边饭桌上刚放下碗筷的草儿忙过来腾地方。
乐峻起身去厨房拿刀,将寒瓜从中间切开,红红的瓤儿黑黑西瓜子伴随着一股清凉的甜味暴露在众人眼前。
吃过瓜,刘大娘带着草儿收拾碗筷,乐巍逗着乐轻悠说了会儿话便洗洗手回屋睡午觉,现在乐峻也会睡会儿午觉,因此不一会儿,院子里那片被墙壁遮出的荫凉地上,只剩了默默坐着的方宴和乐轻悠。
这一顿饭没怎么见方宴说话,乐轻悠知道他可能很不好意思,当下便将内裤事件从心底抹除,过去拉住他的手,“三哥,我今天想给你们榨西瓜汁,你来帮我。”
方宴并非不好意思,见小丫头丝毫都没“嫌弃”他的意思,眼中便有了淡淡的笑意,站起来道:“走吧。”
在夜平和夜与的帮忙下,不过一刻钟,得了三壶装好的西瓜汁,另有不少是在白色的窄口小瓷坛里装着。
乐轻悠把给三个少年上学时带的装好,剩下的让夜平、夜与打来凉水镇着,对他们道:“告诉草儿一声,你们什么时候渴了就喝这个。寒瓜汁不能过夜,记得今天喝完。”
对于家里这些正长身体的下人,在吃穿方面,乐轻悠从来都不吝啬。
夜平却还是被小姐对他们的好震到了,寒瓜这玩意儿有多贵,他知道,可以说这样一杯寒瓜汁绝对值不止一两银子,但是小姐却是眼睛眨也不眨地就说让他们喝了……
“谢谢小姐”,没有了以往的嘻嘻哈哈,夜平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乐轻悠摆摆手,就牵着方宴的手离开了厨房。
一直半低着头的夜与这才抬头,看向那个纤细美丽的背影,眼神微微波动,随即转过身提上木桶到外面打水去了。
来到外面时,正好听到那位三少爷在说话,“困了,睡会儿去。”
夜与看到她抬着胳膊似乎揉了揉眼睛,小步子不停地被三少爷牵着向屋中走去,不知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情绪变化的心口软了软。
乐轻悠刚坐在床沿上就又打了一个哈欠,方宴蹲在她身边,好笑地给她脱下鞋子,然后起身扶着她的小肩膀让她躺下去。
“三哥,你也睡去吧”,模模糊糊的话音还没说完,乐轻悠已经沉入梦乡。
前世的她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还是现在天越来越长,她每天和哥哥们一样是天亮就起,且中午又热,这两天她还真睡了几场大大的午觉。
方宴满目笑意地看着这个说着话就睡去的小人儿,心中几乎为她化开,低头在她鼻尖儿上落下一个极其轻微的吻,他才收回撑在枕头上的手臂。
走出来轻缓地带上门,方宴对正在厨房门口打盹儿的刘大娘道:“刘大娘,再过半个时辰就去叫醒轻轻。”
刘大娘忙站起来,笑着接了吩咐:“三少爷放心,我不会再让小姐睡过的。”
昨天乐轻悠就是一睡睡了大半下午,晚上直到亥时才睡着。
方宴点点头,回房去了。
刘大娘也不再睡,起身到后院儿铲了一把韭菜,坐在榕树下慢慢地择着,等三位少爷陆陆续续午睡起来上学去后,她就去屋里拿来沙漏,看着时间又过了两刻钟,便站起来准备去喊小姐起床。
这时夜平和夜与已经送三位少爷去县学后回来了,一个正拿着根树枝蹲在那儿写写画画的,一个坐在大门后不太明显地比划着手臂。
刘大娘拍了拍衣襟,听着巷外吆喝的“桃子,又甜又大的桃子咧”,她喊了夜平一声:“给你二十文钱,出去买些桃儿回来,待会儿给小姐做桃肉酱吃。”
夜平忙放下树枝,过来接了钱就跑了出去。
夜与不爱说话,类似买东西这些事,刘大娘都不支使他,他看着刘大娘进去小姐的房间,便也站起身来。
乐轻悠迷迷糊糊地被刘大娘穿好鞋牵了出来,还没睡够的她如在梦中地听着刘大娘哄她去洗脸的声音,嗯嗯地答应着眼睛却依旧没睁开。
突然一股凉意接触到指尖,乐轻悠又听到一个声音:“小姐,你先喝点寒瓜汁。”
声音干干的,语调也不太自然,乐轻悠睁了睁还在打架的眼皮,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只见夜与在她面前站着,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就感觉嘴唇一凉,一股冰凉的甜甜的寒瓜汁进入口内。
夜与拿着竹制的桶壶,伸过去喂到小姑娘嘴里一些寒瓜汁,便把桶壶放下来,乐轻悠也被这一凉清醒大半。
刘大娘见夜与没有冒犯小姐的意思,才笑道:“你先看着,我去厨房端盆凉水来。”
一炷香后,洗过脸的乐轻悠坐在榕树下的小椅子上,手里还拿着夜与给她的桶壶,虽然精神清醒过来了,但身体上还是没睡够的无力。
这就是乐轻悠不睡午觉的原因,一个小时的睡眠,得半个小时用来恢复。
如果她真是个小孩子,这会儿就应该因为睡不够哭了。
夜与没有立即走开,皱着眉看着没什么精神的乐轻悠,想了好一会儿,才对刘大娘道:“刘大娘,小姐是不是病了?”
“没事儿”,刘大娘择着韭菜,扭头看了乐轻悠一眼,笑道:“这是没睡够,待会儿就好了。”
乐轻悠朝夜与点点头,很想再趴一会儿躺一会儿,不过想起昨晚到亥时才睡着,她只好拿着桶壶再喝一口西瓜汁。
夜与看了乐轻悠一会儿,像是在确定她没事,然后才走开。
不大会儿功夫,夜平双手提着一竹篮子粉粉白白的桃子回来了,看见乐轻悠在刘大娘旁边坐着,走过来放下竹篮子,笑道:“小姐,你醒了,我看见街上有卖陶瓷娃娃的,给你买了一个。好看不?”
虽然他并不比乐轻悠大多少,这时候却十足的哄小孩语气。
乐轻悠把那个穿着青色屈裾深衣的红脸蛋娃娃接过来,笑道:“好看,谢谢你夜平。”
夜平不好意思地笑笑。
“夜平小子,我给你二十文买桃子,你倒是克扣了多少给小姐买这个玩意儿?”刘大娘这时说道,看不出喜怒,“用买菜钱买小姐的好儿,你这账目挺划算的。”
夜平听了,有些慌张,赶紧解释道:“刘大娘,我没克扣。桃子是一文钱两斤,这篮子里是四十斤,我跟那小贩讲了价,他便宜我两文钱。这个娃娃六文钱,多的那四文,是你以前叫我买菜时我省了下来的。”
乐轻悠看刘大娘是想训夜平不能藏扣主家银钱的意思,忙打断了道:“刘大娘,没事儿,夜平这是凭自己本事省的钱,既然没有短家里的菜,那这省下来的钱就该是他的。”
刘大娘这才作罢。
“你该得的,不过下次能提前跟刘大娘说明,就更好了”,乐轻悠看向面露不安的夜平,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瓷娃娃,“能跟那些买东西的小贩讲下价来,你很厉害,这个娃娃比六文钱要更值钱,谢谢你。”
夜平分辨好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乐轻悠话里没有反讽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以前是在街面上混的,经常看到这些小贩忽悠买东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