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
疏烟醒来已近晌午。准确的说,是饥饿感令他从长眠中复苏。
仿佛做了很久的梦。他梦见了自己成为少阁主的过去,梦见了八年间的闯荡,还梦见了……她。
心中一阵刺痛。但随即,脑海中开始充斥了各种问题。
居然……还活着?这是在哪儿?昆仑顶么?是谁救了我?他们有什么目的?
青年剑客想起了自己的佩剑,向一旁瞥了眼,还好,藏龙犹在,只是不知何时被人缠上了白布。于是挪动自己的手臂。但下一秒,一阵撕裂的疼痛席卷大脑,随即通过他的声音表达出来。
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仿佛在听得疏烟的呻吟声之后行进得更为迅速。与上次雪地的其中一个脚步声频率有些相似,更……有些久远的熟悉。
糟了。情况未明之前,还是静观其变为好。只是这手臂,怕是缩不回去了。
在门外原想着怎样再治愈那位公子,却突然间听到一阵呻吟。女子下意识地加快脚步。直觉告诉她,说不定是他醒了。
门是开着的,许是方才凡叔出门时忘记关上的。他与自己讲过,有时间会去找黎光来看一看那位公子的伤。
女子蹑手蹑脚进入,生怕惊扰了榻上之人。放下盥盆后,便侧坐在了榻上。用手指试探男子的鼻息,额头与颈部,一切均无异常后,松了口气。转眼却见到了违和的半条手臂露在被子外侧。“真是粗心,看完倒是将手放进去,这好歹也算我半个病患呢。”
声音……与手型……竟如此熟悉……难道是……难道……
疏烟抑制住心中强烈的疑问,待女子将他的手放进被中起身之后,将一只眼微眯出一条缝,却不见了女子。听得一旁的水声,猜测是去清洗了,疏烟便轻咳了两声,装作正要醒来的样子。
果然一旁的女子如预料中立刻停下手中动作,疾步前来查看男子情况。“公子?公子?”女子一边轻唤,一边以纤手轻拍着疏烟肩头。
被摇晃的时间差不多时,疏烟微闭的双眸终于半推半就地睁开,惹得面前女子一阵狂喜,她边将男子扶起坐靠着一边讲道:“公子,总算醒了。公子可知你已沉睡三日,再不醒,这雪莲的药力怕是就化却了……”
女子说着起兴,却觉得屋中气氛沉静得诡异,俯首看去,最先发现的,竟是男子含情脉脉凝视自己的双眼,与眼角圆润的珠泪。
“公……子?”女子微惊。江湖浪子,堂堂七尺男儿,流血不流泪,居然……在她面前这般轻易落泪……令人难以置信
就在那一刻,恍如隔世。
但疏烟却清晰地感觉,面前这个女人,在与自己记忆中拥有这般音容笑貌的她一一吻合。不!是已经……已经重合!自己那一日雪原所见没错!当时见到的是她,救回自己的,也是面前的人。不会错……不会错!是她!她还活着!还活着!!
“阿疏,今日又来镜花水月打发时间么?”“阿疏,你这大懒猪,见了枕头便走不动道儿了!”“阿疏,快来追我啊,再不追可就追不上了……”
想触碰。急迫想要触碰眼前的真实。疏烟不顾手臂崩开的伤口,硬是抬起了手,缓缓靠近女子的脸庞。
女子见他手臂伤口有淡红色渗出,怕再伤势恶化,急忙阻止他的动作,并不敢移开双目,生怕他再有任何闪失。
接触到这双手时,疏烟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用尽力气将女子强扯到自己怀里,并用双臂锁住她,生怕她再从自己身旁溜走。
突如其来的举动再次令她陷入惊慌,手足无措。她一边极力挣扎着,一边却要顾及他的伤势。这两日是怎的了,自他被自己救下,便生出这许多事端。先是修伯伯的阴晴不定,后是那日夜里被他错乱抱住,再后来,便是今日这样尴尬的场面。幸好方才将门关上,否则被人撞见……
啪嗒
有水珠顺着女子的眼角滴落,但并不是她的。虽然湿润,但却仍温热着。
泪匣止不住了,话匣此刻也终于打开了:“安安……”
女子身体一僵,竟连挣扎都忘记了。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呼唤过了。在这昆仑顶,所有人都遵从修伯伯的命令唤她一声小姐,若小姐,黎光也只是唤她轻安,可面前这个人,仿佛……仿佛像是……
“若轻安……若轻安……”疏烟不断地呼唤着女子的全名,生怕自己就此忘记。手中力道一松,女子借势挣脱了怀抱,但却并未停下面对这个男人的震惊。
“公子……怎会……知晓我的名字?”若轻安试探地问道。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我肯定我知道的!安安……”疏烟将眼角泪拭去,“告诉我,你这八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找我……”
疏烟的话,听得若轻安一头雾水。“公子……怕是将我认错了罢。天下之大,重名重姓之人也并非没有。我自小便在这昆仑顶长大,与公子素不相识,又怎么回答公子的问题。”
疏烟听得此话,不禁急了起来:“怎么可能!南派若姓仅有一家,名为若轻安的,也只有你一人!我怎会记错!轻安,我是你的阿疏啊轻安!”
双手用力摇晃着女子的肩膀,疏烟希望她能回忆起来,哪怕只有片刻,只有片刻也好啊!
突然注意到女子面部表情的忍痛。疏烟下意识收回双手。女子目光略微瞥向自己的左肩,疏烟的心微跳一下,想要伸手去触碰方才摇晃之处,却瞬间被一股强劲的真气拍翻在榻上。
“小姐,你怎样,有没有伤着?!”循着声音望去。是之前抬轿的四人之中看起来最年轻的一位破门而入了。
若轻安摇摇头,示意没事,”以后下手别这么重。用婉心的话讲,就算穷凶极恶之人,一旦着手医治,也必须对他的性命负责到底。”
若轻安没有正眼瞧见疏烟,准确地说是不敢正眼瞧他。只是为他简单拭去嘴角的血迹,而后扶他躺下。
面前的男人点点头。他知道婉心是谁,江南觅云阁的【觅云医仙】楚婉心小姐。只是,小姐既然能与楚小姐相识,身份却如此平庸,倒叫人好生奇怪。
但转过头来,他还是对面前这个长得如此白净的人十分气愤:“想要令我以礼相待,最起码好生对待小姐。小姐为了你亲自熬药,还要忍受宇文教主的猜忌和宇文善心那母夜叉的嘲讽,还有她肩上……”
“小山。”女子及时打断了他,并岔开了话题:“别人怎么看,不必在意。”
“是。小姐自然不在意。可我们听到这些,又怎能毫不当是回事。”男子忿忿不平。这混小子受伤吃的苦,哪里能赶得上小姐所受之苦的十分之一。若不是看在小姐还在的份儿上,刚才那一掌,自己才不会只用五成内力。
“小山。药好了。让清儿端来,你且找你的兄长们去罢。”
小山虽有话讲,但欲言又止,终是一言未发,拱了拱手,瞥了疏烟一眼,便径直出了门去,将门虚掩上。
他还是这四人中最年轻的,自然初生牛犊不怕虎,敢说敢做。只是……自己的良苦用心,不必如此炫耀。这世上比她苦的人多了去了,她又何必对这世界有何怨言。
“还疼吗。”正愣着神,一句轻细的呢喃将她拉回现实。
男子正凝视着她,毫不掩饰眼中的爱怜与愧疚之意。
“我记起来了,那一剑是刺中你了罢。还疼么。”
甚至对这个男人,也没有什么怨言。而且不知为何,自己竟会有些同情他
不知该如何作答,若轻安只好报以一笑。但并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方才的情况再次出现。
疏烟似乎明白了什么,眼底极快闪过一丝落寞,而后不动声色地沉下头,兀自想着什么。而这一点并没有逃过若轻安的眼睛。,只是,作为可能是当事人却又不是当事人的她,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气氛有些沉闷起来。
直到清儿端来汤药,若轻安才有所动作,瞥了一眼仍低头皱眉不语的疏烟,她未开口,只讲药汤接过,点头示意,清儿便点头作揖,转身出门,并将门闭上。
“公子,请用……”后话尚未讲出,身子却毫无征兆地向前倾倒。疏烟立刻察觉异常,抬首望去,便见女子脸色惨白,血色全无,他急忙咬牙起身,面目狰狞,将女子手中药碗接过,并将她护在了怀里。
“轻安?轻安!”疏烟将碗飞向一旁桌上,便急切呼唤着女子,她前一秒仍鲜活,这一秒却安静如斯。脉象细涩,呼吸有些微弱,与从前的她截然不同。
考虑到自身尚有覃毒余毒未清,这里的一切自己都还未搞清,疏烟先取了怀中一粒丹药喂若轻安用下,扶她躺下,而后毫无犹豫,将桌上汤药一口饮尽,运起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