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季安没有回答,孤狼一般的眼眸中又闪过阴鸷之光。他年少主政为一方诸侯,早就习惯了绝对权威,已经很多年无人敢质问他了。
碍于李成轩的面子,也碍于西岭月潜藏的真实身份,他还是硬生生压下了怒意,只道:“说起诚意,本官要比县主坦诚得多。县主隐藏身份来到魏博,又是所图为何?”
西岭月目中闪过一丝慌乱:“什么隐藏身份?什么所图?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田季安也不多做解释:“无妨,只要县主答应本官一件事即可。”
“什么事?”
“让本官看看你的左肩。”
听闻此言,西岭月的脸色瞬间惨白,忙以双手护住衣襟,怯怯地退到李成轩身后。
李成轩也出言反对:“田仆射,我知道你想证实什么,西岭她不是。”
“是与不是,一看便知。”田季安嘴角微勾,“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仆射请讲。”
“太平公主的闺名,好像是叫‘李令月’,而县主名为‘郭令月’,王爷你说巧不巧?”田季安笑得颇有深意。
李令月、郭令月……西岭月听后脸色更白。
“是很巧,不过这名字是圣上钦赐。”李成轩仍旧沉着。
“本官又没说别的,”田季安再一次重申,“我只想看看县主的左肩。”
李成轩据理力争:“她尚未出嫁,闺誉清白,田仆射这是强人所难。”
“清白?哈!郭县主随王爷逃出长安,她还清白得了?”
李成轩闻言大感不悦,待要张口反驳一句,却听田季安又道:“况且我朝向来开放,女子衣着本就领口大敞、袒胸露乳,近些年才渐渐保守。本官只看一眼,绝无轻薄之意,有何不可?”
“若她不肯呢?”李成轩面色渐冷。
“事关重大,由不得她不肯。”田季安此言甫罢,按住桌案慢慢站起,出言威胁,“怎么,县主还想让本官亲自动手?”
“不必!”西岭月沉吟片刻,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田仆射要看也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
“其一,我只接受女子查看,还请田仆射体谅,寻个可靠的婢女。”她顿了顿,“田娘子也可以。”
田季安不置可否:“第二点呢?”
“若是您猜错了,请立即放我和王爷出城。不不,是出魏博。”西岭月顺势提出条件。
田季安眯起双眼看她:“你这是承认了你想逃跑?”
“并不是,但我与王爷诚心投奔您,您却怀疑我们,派人监视。既然彼此已不再信任,不如好聚好散。”她直言不讳。
“好聚好散?”田季安挑眉,“本官也想如此。”
“那还等什么?您快找人来查验吧。”
西岭月此番言行理直气壮,倒是让田季安迟疑了片刻,但他终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唤了下人进来:“去瞧瞧七娘醒了没,若是没醒,就让当值的婢女过来一趟。”
七娘,正是田忘言在这府中的排行。
不多时,一个低眉顺眼、模样秀美的婢女走了进来,朝田季安行礼:“回仆射,七娘今夜身子不适,才入睡,婢子特来回话。”
田季安上下打量她片刻:“你是七娘房里的?本官怎么没见过你?”
“回仆射,婢子原先在夫人房中当值。前些日子因李家娘子来做客,七娘拨了几个人过去服侍,一时人手不足,夫人便将婢子调去了七娘房中。”婢女轻声细语地回话。
田季安与妻子元氏感情不深,常年不在她房中留宿,根本识不清她身边的下人。此刻听这婢女回话,他便没再生疑,遂命道:“去,把郭县主请到隔间里,看看她的左肩。”
“是。”婢女盈盈俯身行礼,又对西岭月伸手相请,“郭县主,您请。”
西岭月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走进隔间。
书房正厅只剩下李成轩和田季安两人,后者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皇太后殿下凤体可好?”
李成轩面色黯然:“尚好,母后如今长居兴庆宫,修身礼佛。”
田季安瞬间会意,遗憾地叹气:“若不是圣上阻止,如今王爷已成本官妹婿,绝不至于沦落到如斯地步。”
李成轩只是淡笑,并不接话。
田季安看了隔间一眼,又道:“其实王爷不必欲盖弥彰了。若郭县主当真是您的外甥女,您岂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她一同逃亡?”
“田仆射说笑了,西岭是我带进郭家的,难免对她爱护一些。”
“是吗?”田季安笑了,“待查验结果出来,还望王爷不会改口。”
他话音刚落,婢女就引着西岭月从隔间里走了出来,行礼回道:“禀仆射,县主的左肩只有一个伤疤。”
“什么?”田季安沉声发问,“你再说一次?”
那婢女似是受了惊吓,磕磕巴巴地回道:“是……县主肩上……婢子只瞧见一个伤疤,颜色很浅,靠近锁骨。”
“没有胎记?!”
“没……没有。”
“双肩都没有?”
“没有……”
“不可能!”田季安无法置信,立即奔向西岭月,伸手便欲往她左肩头抓去。
李成轩身形一动,已经挡在她身前,抬手阻止对方。田季安反手一抓,又被他用手肘挡住。
不过须臾,两人已经过了数招,一个攻、一个防,分毫不让。
见此情形,西岭月担心地喝止二人:“王爷、田仆射,你们快住手!”她急切地看向田季安,语带愤怒,“您不就是想亲眼看看吗?我让您看就是了,何必如此没有风度!”
“不行!”李成轩转身欲阻止,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西岭月已再次解开衣襟,一把扯开露出左肩。
只见那如雪的肩上什么胎记都没有,唯独锁骨处有一个淡淡的疤痕,像是无瑕的白绢之上落了一只粉蝶。那是她在洛阳被飞镖误伤所致,也是她和萧忆决裂的见证。
昏黄烛火下,田季安被李成轩挡住一半身子,但已足够他看清西岭月的左肩,包括那唯一的疤痕。他惊疑不定地上前一步,待要细看,李成轩已再次挡住了他,面色沉冷:“田仆射,你无礼了。”
田季安脚步一顿,再也无话可说。
“您看清了吗?”西岭月已将衣襟拢好,语气凉凉,尽是委屈。
田季安沉默片刻:“是本官无礼了,还请县主恕罪。”
“无妨。”西岭月冷笑,“左右您也说了,大唐衣着开放,女子多是袒胸露乳,这也算不了什么。”
田季安何尝听不出她的讽刺之意,但心中仍旧存疑:“本官的确听说县主是靠一枚胎记才得以与郭家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