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梨安有些恍然,原来世间不只有女子能让人倾心,便是男儿,也会有羞花貌,闭月容,恰相逢使人心动之人,娇滴滴可人风韵种,也消得郎君惜花人团弄。
“谢公子能赴折扇之约,莲某人实有些受宠若惊。人都说戏子位低,乃是九流之下,公子这样金贵的人物竟愿来见莲某人,不禁让莲某有些动情了。”不亏为名伶,伶牙俐齿,言语间既有对谢梨安的恭维,又不乏喜悦之情,一席话说得甚暖人心。
谢梨安轻笑道:“莫说这些伤人的话,我是个闲散之人,闲散之人便不讲那么些规矩,觉得你唱得好,我便想来见见。又因这扇面绘得实得我心,想来公子必也是个附庸风雅之人。”
“谢公子唤我浣莲儿便好。”说话间,他已带着二人来到戏园后的花厅里,因他是园内头牌,故在此处可随意行事。
“莲某人也因曾听人提过多次,说那十里梅花林里有座青玉小楼,楼主是位玉树临风的公子。那一日正在戏楼之上,因闲来无事便向楼下张望,竟闻听有人唤谢公子之名,故而寻声望去,便认得了公子。”
浣莲替谢梨安倒了杯茶递给他,又替一旁的墨轩也倒了一杯,复而又道:“莲某人是戏园子里的人,因而不能随意下这戏楼,又怕与公子再无缘见,情急之下便掷下了手中的扇子,又让仆人托话与公子,方才能有今日这般惊喜。”
谢梨安低头抿了口茶,这茶味细腻,必是懂茶之人方能泡出的,不禁对眼前人又多了一分喜爱。
“在下方才听了《金玉奴》,只觉莲兄弟将这凄惨女子演得实是精彩,我方才明白此处高朋满座之缘由了。”
浣莲掩嘴笑道:“唱戏伶人,戏与现实是不分的,莲某人唱得动情,是因为演的不是金玉奴,而是莲某自己。”
谢梨安当即听出言下之意,想是这浣莲也有一段说来凄婉的故事。
谢梨安尚在品味其话中之意时,那浣莲突然莫名站了起来,戚戚焉道:“莲某万般费心,将公子引来此处,并非是想与公子说情,实是有事与公子相报。”说罢便双膝跪下,俯首作揖。
谢梨安心下大惊,他不过来此处是为了消磨时光,哪里料到竟是入了别人的圈套,但好在画圈之人没什么恶意。
“莲兄弟快快起来,有什么话不能坐着说,非要一高一低,看着人心里不安。”谢梨安边说边伸手将他扶起,浣莲也不曾反抗,顺着他的意思便起了身来。
他理了理秀发妆容,从怀中掏出一朵红绒鸢尾金步摇,缓缓问道:“这金步摇,谢公子可认得?”
谢梨安不禁目瞪口呆,他还少有这般失态之神,一时间一旁的墨轩也察觉异样,赶忙推了推他,好让他快些醒来。
“怎么会在你手里?你认识燕双公主?”谢梨安有些语无伦次。
这金步摇乃是燕双公主之物,是某一日在城郊一个老妇人手里寻见的。因鸢尾又叫燕子花,谢梨安便将其买下送给了燕双公主,怎么如今竟会出现在浣莲儿手里?
“看来谢公子是认得此物的。”浣莲将那金步摇向谢梨安推了推,“不知公子可曾听闻燕双公主的事?”
谢梨安心领神会,他所指之事必是墨轩与自己说过的,燕双公主逃跑一事。但此事必为皇家机密,这伶人就算怎生是个人物,也断不会能触到皇家内事。
他略压住疑虑,勉强挤了一丝笑容道:“莲兄弟是如何得到公主的金步摇?”
浣莲笑道:“说来也是稀奇,莲某人从来也不曾想过会与公主有甚么交集。那日也是今日这般好的天气,莲某应了某家大户老爷之邀,去临近的余翠城,哦,公子许是不知,便是顺着云水河往下的一座小城,那里有座辞凤楼。”
“公主在其中?”见他半天不曾说出什么重要,谢梨安不禁有些急了。
浣莲摇头道:“其实莲某不曾见到公主,这金步摇是一位端茶侍女私下送到莲某怀里的,耳语说要送到谢公子手里。”
此话说得有些缥缈,但因关系到燕双公主,谢梨安姑且便信了他,继而追问道:“那莲兄弟可知那侍女的名字?”
“不曾来及问她便离开了,只听旁人唤她莞柠。”
谢梨安将手中的金步摇反复看了几遍,他几日来一直挂念燕双公主,今日莫名得了公主的隔空传信,必然是她陷入了什么困境,无奈用这法子想自己求救。
这般想来,不敢再怠慢丝毫,起身作揖道:“谢梨安此番多谢莲兄弟,改日定再来一睹莲兄弟台上风采。”
那浣莲急急起身,面露失落之神,犹豫了一下道:“公子这就要走了吗?”
谢梨安愣了一下,不曾明白他的话中意。
“公子来我梁上燕,不是甚么常有的事。匆忙便要离去,浣莲不禁有些感伤。”
说是戏子无情,但其实多情的也是他们。谢梨安不曾料到他会这般挽留自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浣莲走到墙边的斗柜,从中取了一个斑斓木匣,递给了谢梨安。
“公子,此物为莲某心爱之物,今日送与公子,全表一片心意。”
谢梨安接来打开,见其间是用红丝绒布垫着的一个钻石蓝的凤挑,乃是旦角的私物。
谢梨安见罢连忙道:“莲兄弟,这礼我可受不得!”
浣莲将他递回来的匣子又推给了他,笑道:“这凤挑,四支为一组,如今我送公子一支,只望公子能留着,便是白云苍狗,终也能将莲某记得。”
一席语毕,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似是自语道:“下一次再与公子相见,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景致了。”
谢梨安见盛情难却,便将这小匣子并那燕双公主的金步摇一并放入怀中,款款道:“莲兄弟不需这般伤感,若是得闲了,我便来看你。”
那浣莲似还有些不曾说出的话,但只听屋外有小厮唤道:“浣莲秀,有老爷唤你出来呢!”浣莲听罢面露一丝无奈,不再说什么,匆匆作揖出门去了。
谢梨安与墨轩也不再过多停留,寻了后门离开了。走不曾多远,只听悠悠传来浣莲的动情歌声:“阿者,我都折毁尽些新鐶鏸,关扭碎些旧钗篦,把两付藤缠儿轻轻得按的揙秕,和我那压钏通三对,都绷在我那睡裹肚薄绵套里,我紧紧的着身系。”
谢梨安听的出,是那出《王瑞兰闺怨拜月亭》,被浣莲唱出了十分寸断肝肠。
诗云: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