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影大泽,位于大霖以南。
自四洲分裂以来的很长时间内,不管是修炼有成的练气士,还是富有冒险精神的凡人,都很少会踏足这片长着茂密参天大树,一年四季都会被雨水笼罩的神秘丛林。
而时间流逝到现在,这片神秘丛林,既成为了大霖与大翟的边境分界,它的最外围,也修建了一条通往南部群岛的航线,也正因为如此,罕有人至的天影大泽,多少有了些“人味”。
看着脚下缓缓东流,最终要汇入远处海中的白龙河,又抬头望了望天边夕阳照射下的金色海面,一个相貌平凡,身材中等,一脸和善的青年男子,拿起身旁的玉笛别在腰间,然后慢慢起身,走到了撑船的船夫身旁。
“您要下了?”船夫放慢动作,向着不远处的岸边驶去。
“您说,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您为什么要跑到这来啊?”憋了一路的船夫,好奇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男子听到船夫的话,嘴角轻轻上扬,指着岸边遮天蔽地的大树说道,“这里,是我的家。”
“嗨,您要是不想说就算了,别在这拿我寻开心啊!”船夫摇了摇头,显然不相信男子的话。
家?凡是来到这的人,不是被贬就是流放,而只要来到了这,就代表你要死在这里。
即便如此,也从来没人把这里当过家,既来之则安之?不过是一大堆人的坟场罢了,家不家的,又没有什么意义。
……
船夫以前是在大户人家当仆人的,后来对小姐起了歪心思,小姐忍辱从了他以后,他又怕第二天暴露,快活之后,一狠心,又把人给埋在被子里闷死了。
虽然后来他连夜跑了,又东躲西藏了几年,可最后还是让官府给逮到了。
本以为要被砍头的他,却跟着一大批人,被带到了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鬼地方。
刚开始来的时候,一大批人冒着雨,到处砍树盖房子,中间出了太阳,还得下地插个秧。
有次他觉得累的不想干了,就趁看守的人不注意,跑到了旁边的林子里。
闷热潮湿的丛林里,到处是缠人的藤蔓,稍不留意,就会摔倒在地,不是衣服烂个口子,就是胳膊上流了血。
而离开营地练气士的法术,各种蛇虫鼠蚁咬的船夫更是苦不堪言。
所以,还没等到他体会到丛林觅食的困难,顶着一身包的船夫,就在众人耻笑下,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灰溜溜的跑回了营地。
而他,从此再苦再累也没想过逃跑,虽说在哪死都是死,可是能死的好看谁又不愿意呢?
而这次,要不是这个年轻男人在船夫里指到了自己,他其实是不愿意离开营地的,毕竟过两天就是那些“仙女”来的日子。
早已攒了不少功点的他,做梦都想着能再遇见萍生姑娘,和她再度一夜春宵,而这,已经成为他枯燥乏味的人生中,唯一的乐趣了。
“船夫”,小船缓缓靠岸,男子却突然转身看向船夫。
“您还有什么事吗?”船夫望了望男子之前坐过的地方,又看了看男子。
“船夫,你见过雪吗?”“雪?您说的是冬天下的雪吗?”
“对”,男子点了点头,又问了一遍,“你见过雪吗?”
“雪啊…”,船夫皱着眉想了想,又抬头望了望天,半晌,才回答男子,“我以前年轻的时候见过,下雪的时候有点冷,睡觉的时候都得把被子裹得紧紧的。”
“对对”,男子像小孩一样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兴奋,“我还打了雪仗!你说,那雪下得时候摸上去是冰冰的,软软的,怎么它变成雪球的时候就变硬了,手也变热了呢?”
船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雪了,要不是您说起来,我都忘了雪长什么模样了…”
男子听后有些失望,他问过很多人,可是却没有人可以跟他一起,分享雪的乐趣。
望着北方,突然,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意在他的心中散开,使得刚踏上岸边的他猛地一抖,半跪在了岸边,脸上的的五官纠结在了一起,看上去很是可怖。
本想转身离开的船夫听到身后动静,匆忙回头,只看见男子躺在地上,捂着胸口,蜷缩在了一起。
“大人,您……您没事吧!”船夫跳到岸边,连忙扶起男子。
“心…心好疼”,男子捂着胸口,艰难地说道,不知是不是痛意过强的原因,他清澈的眼中满是泪水。
……
“啊…”,从昏迷中醒来的年轻男子缓缓睁开眼睛,感受到胸口残留的疼痛,刚想起身的他,咬着牙发出一丝呻吟。
“幽蝉,你醒了。”端着一盆清水推门而进的女子,慢步走到床前,将浸湿的毛巾轻轻拿出,拧了两下,轻轻擦拭着许幽蝉额头上的汗水。
“姨娘…?”许幽蝉望着面前的女子,明明似乎没有见过她,可是却又有一股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催促他、鼓励他喊出那两个字。
听到许幽蝉有些紧张和不确切的喊叫,女子愣了一下,脸上流露出些许欣喜,只是反应过来之后,她的眼中更多的却是担忧。
“幽蝉,你醒了。”和女子之前一样的话语从门口传来,可是两者中蕴含着的感情却是截然不同,前者满是关切和喜悦,后者则是冷冰冰的空洞和不含任何感情的冷漠。
望着面前长相一模一样的两人,更多的记忆浮现在了许幽蝉的脑海里。几乎是在女子进门的瞬间,原本坐着的许幽蝉立刻从床上站了起来,笔直的站着身子,简短又有力的喊道,“族长!”
摇了摇头,相貌柔和的女子转身关门离去,将久违的重逢留给身后的这对母子,虽然,他们更像是将军与士兵。
望着比自己高了许多的许幽蝉,神情冷漠的女子,眼中不易察觉的浮现出些许恍惚,她悄悄低垂眼帘,不想让人看见她的表情,“三百年了…”
“幽蝉,任务做的怎么样了?”抬起头,又是一脸冷漠的女子,用冷淡的语气问道。
“任务?”许幽蝉捂着脑袋,表情有些痛苦,“我…我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了?”女子皱了皱眉,手中出现一只斑驳的龟壳,她轻轻晃动了两下,注视着上面不停浮现又消失的符号。
半晌,她收起龟壳,自言自语道,“果然如他所说,大势之下,圣人必会封锁天机。”
叹了一口气,女子轻轻挥手,将床上的玉笛握在手中,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玉笛却自行吹奏起来,一幅幅画面浮现在她的脑中,她也因此了解到了自己的儿子,在这外面三百年来的经历。
“任务完成的还行,只是最后处理略有些不谨慎,我会派人去帮你处理。你先休息两天,烛龙大人要见你。”
女子说完,将玉笛随手放到一旁的桌上,然后便转身离去,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冷漠的她,仿佛丝毫没有母子间应有的想法。
如普通那般,在母子久别重逢之际,两人相对而坐,母亲嘘寒问暖,关心儿子远游的经历,对她来说,更是毫不可能。
“姐姐,他可是你的儿子啊!”守在房外的女子,看见姐姐出来,一脸激动与不解的看着她。
她不懂为何她会这么冷漠,三百年前是这样,三百年后却还是这样。明明是夫妻之间的矛盾,为何要让孩子受苦!
“他不止是我的儿子。”有些失望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女子身影消逝不见。
……
日暮将至,明月已升。
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由西向东,从天影大泽上空缓缓吹过,丛林里密密麻麻的枝叶,随着风向不停的摇晃着,看上去仿佛一片碧绿的海洋。
若是有人能飞过整片天影大泽,那他会发现,这片横跨千万里的天影大泽中,有一处与众不同的地方。
数十里的圆形区域,看上去一片黑暗,仿佛被一片黑纱笼罩一般。不管是黎明初升的曦光,亦或是正午炽热的烈阳,黑暗吞噬着所有的阳光,阳光无法照亮这片黑暗。
而若是有人可以飞得再高一点,高到可以将东胜神洲收入眼底。那么他会发现,越过天影大泽蜿蜒曲折的海岸线,在不知多远的东海中,有一小国。
小国靠海有一山,山中一片空地,种有十里桃林,远远望去,已是三两粉红七八艳。
……
夜幕降临,清冷皎洁的玉盘悬挂空中,它接替过太阳,开始散发着属于它的光芒。
在星月之光的照射下,天影大泽中那片可以吞噬阳光的黑暗,像被潮水淹没过的石头,在潮水退却以后,一点点的露出了本来面目。
红,是这片显露出的湖水,给人的第一感觉。
仔细观察湖水的颜色,它既不是浓稠鲜血一般,也不像晚秋枫叶一样,它的颜色会不停的变化。
在月光下,这片湖的颜色,像一块巨大的血珀,透明到可以看清湖底。而当月光被飘来的云彩遮挡住后,这片湖又变成红色烛蜡一般的色彩,仿佛这是由一根巨大的红蜡燃烧而成。
云彩散去,月色重新照到了湖上,湖水又变成血珀一般。“你来了”,静谧的湖水周围,突然响起一个少年声音。
“哗啦哗啦”,十里大的红湖突然像烧开一般,由四周向中间翻涌,只是眨眼时间,偌大的“血珀”就已经消失不见,留在原地的只有一个巨大的土坑。
顺着突然出现的土坑向上望去,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双目紧闭,盘膝坐在半空中。
少年穿着一身红色甲衣,一片一片,仿佛鳞片所铸一般,光芒流转中,隐约可见甲衣上刻着某种神秘的符文,使得这件样式粗犷的甲衣,透露出一种玄妙之感。
少年慢慢起身,有些散乱的火焰般长发,随着他的活动轻轻晃动。
“时间快到了,我来看看你。”一个穿着蓑衣,被斗笠遮住面容看不清模样的男子,有些突兀的出现在少年面前,他左手中拿着一根鱼竿,右手则拎着一个竹篓。
若不是之前发生的种种,眼前的这一幕看上去,倒有几分像是男子钓鱼时为了避雨,顺便前来看望朋友一般。
“看我?”少年冷哼一声,“看”着蓑衣男子,“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你搞出来的那只猴子,可把天庭的那群神仙给吓了一跳。”
听了少年的话,蓑衣男子嘴角微微上扬,“那猴子本就是天养地生,与我有何干系?再说,我不过是在他出世之后,稍稍帮了他一下,至于之后的事情,就与我无关了。”
“而且,比起那只猴子,我对玉帝的一番行事倒是颇为佩服。”
“玉帝?”少年很是不屑的说道,“修炼这么多年,被一个猴子打的抱头鼠窜,甚至还让两教圣人把手伸到了天庭里,我实在不懂他有什么值得你佩服的。”
“所以说,妖就是妖,活的再长也还是长不出人脑。”蓑衣男子把手中竹篓倒放在地上,稳稳地坐到了上面,颇为玩味的看着少年。
“你是说,玉帝是故意的?”少年掐指算了算,然后面带疑惑的“看”着蓑衣男子,丝毫没有在意之前他话中的嘲笑。
“不错嘛”,蓑衣男子笑了笑,“反应挺快,看来你有机会长出人脑了。”
“我当初见那灵猴将要出世,心中突有想法,便随意做了一番功夫,想诱他前去试试天庭根底,顺便恶心他们一番。”
“只是没想到,那玉帝倒是反应颇快,先是想以招安之法将那灵猴收入天庭。不料那猴子冥顽不灵,闹了一番蟠桃会,虽是不痛不痒,却着实落了一番他的面子。”
“那他为何还要假装不敌?以他千劫修为,圣人之下可是难逢敌手。”
“为什么?这就要从当年封神一事讲起了。当初三清圣人合开封神,送门下弟子入天庭列值,虽说本意上是为了帮助天庭治理三界,可他们本来都是道门之人,自然也要为本家做点事。”
“一来二往,道门实力自然是比之前更甚一筹。作为三界之主,玉帝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所谓瞌睡有人送枕头,他抓住机会,趁那猴子大闹天宫的时,把佛门给迎了过来。”
“你观这四洲,除了北俱芦洲,其余之地,莫不都是佛门兴道门衰?如此一来,三界之主可就是名副其实了。”说完,蓑衣男子望了望天上,嘴角笑意更甚之前几分,“真的是好算计,好算计啊。”
听了蓑衣男子的一番讲解,少年不由得感慨万分,“如此说来,玉帝为了这番谋划,倒是付出了不少东西啊。先不说那天蓬元帅和那灵猴,单就是他敢让佛门伸手入天庭,我就没有想到。难道,他就不怕佛门变成下一个道门?”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香火之争,可是大道之基,在这一点上,他可是吃准了佛道两家。”
“那…”少年沉默半天,刚想开口,却被蓑衣男子给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就是担心玉帝这倒打一耙,有没有把我给打到?”
少年点了点头,面带忧虑的说道,“经你这番话,我有些担心,玉帝会不会对我们的行动有所察觉。”
“察觉到,他又能怎么样呢?三界之主?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狠下心毁了这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