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州,一脸失意的年轻人走进青竹县衙,他不舍的看着自己手上的挂牌,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却已经很难离开它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年轻人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把它慢慢放到了面前的桌子上。
“等一下”,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年轻人转过身看去,一脸的惊讶,“县尉大人!”
“高星啊,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你干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呢?”青竹县尉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耐心劝解着他。
“你啊,就是行事莽撞,你说,那赵家公子都报了身份,你怎么还敢直接把他关进牢里啊?”
高星挺着腰,昂着头,大声的回道,“他当街行凶,致人伤残,我让他停下道歉,他不听,还辱骂我们!”
“所以你就把他抓了!你这个兵当的,脑子傻了!”青竹县尉指着高星,语气中七分失望三分愤怒,“先不说赵康是刺史大人的侄子,就光他赵家是整个业州最有钱的人,你就不该这么行事!”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高星虽然不识几个字,但这点道理我还是懂得!”军伍出身的高星,显然对县尉的一番道理不屑一顾。
虽然他也知道对方有钱有势,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凭什么有钱就能为所欲为。
“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青竹县尉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算了,你把腰牌拿回去,我派你去兴州查个案子,这段时间,你就在那暂时避避风头,冷静冷静。”
……
高星,青竹县人,年二十三,有一母,无妻子。高星十七岁被征召入军,后因伤病,退伍还乡,得熟人介绍,入青竹县衙,成为了一名捕快。
虽说捕快一职在大霖朝地位并不高,在上面的人眼里,和那田间地头的平民百姓,是一个层次。
但在那些平头百姓眼里,捕快再小也是个官家人,要是碰上不讲道理的,随便罗织个理由,都能把一家子抓进牢里,要想出来,只掉一层皮,都算是幸运的了。
所以,在高星进了县衙后,他就多出来了许多叔叔婶婶。
而这些人经常聚在树下、路边的人,以前都是天天以高家为谈资,讲些高星母亲以前在青楼的“风流逸事”。
而这些莫须有的事,都是他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一边看着身边的黄脸婆,一边想像出来的。
高星的母亲名叫高荷,她本来只有艺名,在嫁给高星父亲后,随了夫姓,才有了自己的名字。
不像那些心思肮脏的邻居所编造的,未嫁人前的高荷是个清清白白的清倌人。
本是家道中落的她,为还债,自愿进入青楼。虽说一入青楼深似海,可是有着良好教养的她,并不能拉下脸面,去迎合那些把女人当作玩物的男人。
不过幸好年幼时,她曾跟父亲学过琴棋书画,又遇上一位善解人意的老鸨,没有强求让她去接客。
就这样,高荷在青楼里呆了十数载,期间虽与不少人来往,但却未曾遇见真心对她,愿为她赎身之人。
后来,有些年老色衰的她,遇见了高星的父亲,一人吹笛,一人伴舞,相处甚欢,故而几番相处后,她便同意嫁与他。
……
“娘,我回来了。”高星推开小院木门,对着厨房喊道。
“星儿,都说了,推门的时候小心点,那门禁不起你折腾。”
和平常妇人一样,高荷一身的布衣打扮,有些黝黑的面庞,以及满是茧子的双手,无不显示她作为一个普通百姓的劳累。
可是仔细看去,她又和那些,在人背后乱嚼舌根的“长舌妇”不同。
虽然裹着一个洗的发白的围裙,衣服也有不少补丁。可她的言行举止,都显现出她有过良好的教养,一笑一颦,都带着别样的风情,或许,这就是她令那些庄稼汉日思夜想的原因。
从厨房里走出来的高荷,拿着毛巾拍打着高星的衣服,关切的看着他,“怎么了,又出事了。”
高荷熟知儿子的性格,每次他有不开心的事,就喜欢把开门、关门的声音弄大,搞得要让街坊邻居都知道他回来一样。
“没什么,赶明我去卖两块木头,把这个门换换了。”高星看着面前老旧的木门,听着它嘎吱嘎吱的声音,心不在焉的说道。
“换了?”高荷听了这话,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木门,面带追忆的说道,“你小时候可喜欢这门了,天天让你爹把你挂在上面,晃来晃去的。”
“我不想听到他。”高星瞪着眼睛,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行,不说他了,”高荷轻轻叹了口气,手里的毛巾握紧又松开,“饭好了,进屋吃饭吧。”
……
“夫人,小道长有事找您。”马府管家王五,领着李莫语走进为马瀚元布置的灵堂。
“夫人”,李莫语对着郭童行了一礼,将自己一早在心里想好的话语说了出来,“马叔叔当时在信中说,朝廷公文下达在即,他担心有妖魔作祟,不知具体情况您可清楚?是否与他被谋害有关?”
“妖魔?哼!”披着一身麻衣的郭童在王五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不屑的哼了一声,“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真要有妖怪要找他麻烦,他天天还能出去寻欢作乐!”
“您这话?”李莫语不解的看着郭童,皱着眉头在心里想到,“难道是太平法师记错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妖怪,只是他马瀚元做了亏心事,怕人报复,所以才让你来的。”
“派人报复?可是刺史府外面不是有士兵驻守的吗?而且马叔叔乃是兴州刺史,又有谁敢对他不利?”
“士兵?全都是废物!前些日子,府中丢了不少金银玉器,贼人什么时候来的,他们不知道,就连什么时候走的,他们也不知道!”郭童蹙着眉头,语气之中,显然对士兵的无能感到十分愤怒。
“偷走大批金银,却未曾有人注意到?”李莫语抬头,望了望屋檐和四周,“那这么说来,能在如此严密的环境下偷走大批府中物品,就算不是妖怪,此人也绝非等闲之辈。”
“那这么说,正是因为丢了东西,却无人知晓,所以马瀚元才怀疑是有妖怪作祟?”
“可是根据马瀚元寄信的时间,和他信上要求我到的时间,中间相隔了几个月,如果他真的担心有事发生,肯定不会这样安排,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李莫语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那不知道,您可曾有什么线索?或者您可知道刺史为何晚上出去?”李莫语追问道。
“马瀚元这个人最喜欢两个东西,一个是钱,一个是色,而能让他在晚上偷偷摸摸出去的,我看只有女人。”郭童看向马瀚元的灵位,神情复杂,眼角也有些湿润。
“夫人,画师来了。”郭童的贴身侍女走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顺着她的身影,李莫语看向她院中,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相貌俊朗,手中拿着一副画轴。
“夫人,我今日才听闻刺史大人遇难的消息,还请您节哀。”书生说着,把手里拿着的画卷递给了郭童,“这是刺史大人几日前让我画的像,前几日感了风寒,画的粗糙,所以修了几遍,还请见谅。”
郭童接过画轴,慢慢打开。
前几日,是马瀚元小儿子的满岁家宴,为了记下这一刻,他特意找了这个书生他为他画像。
一旁的李莫语轻轻地瞥了一眼,画中的马瀚元一脸笑意,怀中抱着一个粉嫩婴儿,旁边坐着年轻许多的郭童,看来是书生特意做了些处理。
“王五,多赏些。”郭童紧紧的盯着画卷,转身略带哭腔的说道。
看着被侍女搀扶回房的郭童,王五长叹一口气,派人带书生去拿钱。
“小道长,请你来一趟辛苦了,这些银子给你,就算回去路上的盘缠了。”王五从怀中掏出一早准备的银两,递到李莫语面前。
看着面前的银子,李莫语并没有伸手接过来,他摇了摇头,一脸严肃的说道,“这钱我不能收。一来,虽与刺史大人相处甚短,但他却带我如亲侄,此是恩情。”
“二来,我本是受人所托,前来护他安全,如今刺史被害,这钱我更是受之有愧。所以我决定留在府中,查出真凶,以慰刺史在天之灵!”
“小道长,这!”王五听了李莫语的话,一脸惊讶。
“我意已决,您不必多言。”李莫语一副慷慨激昂的神情,目光坚定的看着王五。
……
李莫语将自己的来意,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陆云明,而听完李莫语的话,陆云明却并没有像马府的人那样,一脸感动,而是用戏谑的眼神看着李莫语。
“小道长,你是被太平法师介绍而来的吧。”陆云明招呼李莫语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是,太平师父临时有事,所以介绍我来。”李莫语看着陆云明,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我对太平法师有所耳闻,他法力高强,而且嫉恶如仇,能得他推荐,必定是个好人。”陆云明端起茶杯,望着李莫语。
“好人不敢当,只敢说遵循本心,一心向道。”李莫语一脸平静地看着陆云明,心中喊道,“完了,装过了!”
“好一个遵循本心,一心向道。那敢问小道长,刺史大人以何理由相请太平法师?”
“刺史大人以兴州升道,恐有妖人作祟为由。”
“升道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大了说,平山道一分为二,山南山北,百年争纷,尽皆消散。可往小了说,这也只是官场之争,与山野妖怪,又有何干?”
“陆捕头倒是明白人,郭夫人今日才对我说,刺史相邀,乃是恐有贼人相害,兴州军队他又不能随意调动,所以才请太平法师前来。”
“那敢问小道长,若是太平法师知道真相,会来吗?”
“修行之人不履尘世,若非有大祸大灾,想是应当不会。”
“那小道长住在马府,可有何感想啊?”和陆云明聊到这里,饶是李莫语这样的人,也已经知道眼前的陆云明,话中有话。
“马府占地广大,府中有一湖,名为长生湖,湖中有一三层书楼,名为翰林,此外,马府仆人众多,楼阁廊道,奇花异草,无不令人叹为观止。”李莫语对陆云明描绘着马府景象,悄悄观察着他的表情。
只是陆云明一直低着头,所以李莫语什么也没看到。
但从陆云明听完李莫语的话后,却并无过激反应的表现,李莫语已经得到他想知道的了。
“明人不说暗话,刺史之死并不简单,其背后真相或与其贪污有关,又或许真有妖邪作祟。况且我受了刺史些许恩情,于情于理,都想查明真凶。”李莫语看着陆云明,一脸真挚。
“没想到小道长一心修道,却还关心我们这些平常百姓的生死。”陆云明依旧低着头,似乎任然没有因为他的这番话而被打动。
“不过”,陆云明抬起头,嘴角上扬,看向李莫语,“小道长若是一心相助,陆某也不会相拒。”
“陆哥,门外来了一个人,他说他是从青竹县来,奉指挥使命令,来调查刺史大人被害一案。”
“哦?他来了?让他进来吧。”陆云明站起身,看向门外。
“青竹县高星,见过陆捕头!”略有跛意的青年男子,对陆云明行了一礼。
看着面前这个从外地来的陌生人,坐在椅子上,靠喝茶来装作一脸淡然的李莫语,并不知道,他随意而起的行为,会给平静的东白县带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