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温暖和煦的阳光,撒在太平观院中的青石板上,一个道士打扮的少年,对着屋内喊道:“师弟,你快点,师父马上就回来了,到时候他看见我们还没收拾好,肯定又要说我们了。”
“知道了”,屋内的少年拉长着声音回道,然后看着自己手上的行囊,自言自语道:“哎,好烦啊,这么好的天气,为什么要出去游玩啊,呆在道观看看书,睡睡觉不好吗?师父真的是……“
少年话说了一半,突然感觉背后的阳光好像暗了下来。他迅速转身,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有些惊慌的说道,“师……父,您怎么回来了?还回来的这么快?”
“不回来这么快,难道为师还像你们一样,在外面到处瞎逛?”道士缓缓向前,站在少年身前。
少年挠了挠头,看了一眼自己床上的行囊,连忙道,‘那个……师父,我就快收拾好了,马上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嗯,那我先去外面找你师兄。”道士说完,便转身向院中走去。
“呼”,看见道士走远,少年虽然长出了一口气,一颗心却仍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就这样吧”,少年扫了一眼床上,一把抄起床上的行囊,走到门前。
“师父怎么天天神出鬼没的,幸亏他刚才没听到我的话,要不然我就完蛋了……”关上房门,少年又仔细了检查两遍,然后一脸不情愿的向道观大门走去,“好烦啊!我不想出去啊!”
少年走到院中,道观老旧的木门前站着两个人,只是一个年长,一个年轻。
年长的是李莫语的师父——太平道人,年轻的是李莫语的师兄——龙从云。“师父,我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嗯”
“《南华经》有言'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所以师父我让你们为这次秋游早做准备,是有道理的,不然我们走到半路没有干粮,到时候我是无所谓,可是你们肯定会喊累啊、饿啊,要是被别人听去,就要说我虐待你们了,然后我就会被抓到官府,只剩你们师兄弟两人相依为命,唉,真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走的有些累了,口也有些渴了,我们去前面树下歇会。”
看着走在前面的太平道人,听了他半天,关于出游有益的师兄弟,相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慢慢跟了上去。
微风吹过,清澈的河流波光粼粼,略有凉意的河水中,不时有鱼虾游来游去。
师徒三人在河堤边的枫树下慢慢坐定,不知怎的,啃着手中水果的太平道人,看着四周红叶漫天之景,突然诗兴大发,吟了一句诗,“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
吟完诗,太平道人又点评了一番,“要说写诗,还是你们南瞻部洲的人写的好啊,你说那宗清、令狐南,写的都是什么破诗!”
听到太平道人对大霖当朝两个大学士的评价,略有耳闻的李莫语,满肚子的话是想说又不敢说。
“我觉得……他们还行吧。”李莫语看着自己的师父,挠了挠头,小声的说道。
“你说什么?”太平道人似乎没有听清李莫语说的话。“我说,他们确实写的不怎么样。”李莫语转头,看着身后的一脸坏笑的龙从云,无奈地说道。
自从李莫语拜入太平道人门下,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李莫语对自己的师父,也慢慢的有些了解了。
刚开始,李莫语以为太平道人,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隐居小镇,一心修行的得道高人。
而随着慢慢的熟悉,他发现,自己的师父虽然跟自己的姥爷年龄相似,但在许多方面却截然不同。
因为身为道士的他,总是关心朝堂之事,时常用不知哪里得到的消息,和徒弟们一起针砭时事,相互探讨。
而且随着相处的越发熟悉,李莫语甚至觉得自己的师父,在性格方面好像还有点跳脱,有些像没长大的孩子。
“好了,歇息够了,我们也该往下走了,小龙你们收拾一下,我先去前面逛逛。”说着,太平道人站起了身,他背着手,看了看远处,宽大的袖袍随着秋风微微晃动,“‘晴云散长空,旷荡无限隔’。这样的好时节真希望年年都有啊!”
……
“滴答滴答”,听着不停滴落在石板上的雨滴声,太平道人放下手中的书,缓缓站起了身,“豆雨声来,中间夹带风声,看来有客要来啊。”
甩了甩伞上的雨水,李莫语和上油纸伞,把它轻轻放到了檐下,“师父,你说谁要来啊。”
接过来李莫语递过来的茶水,太平道人望了望远处,摇了摇头,“为师也不知道谁要来。”
“可是您刚才不是说会有贵客临门的吗?”背对着太平道人的李莫语,轻轻放下手中水壶,转过身一脸疑问的说道。
“哎,师弟,你就不要管了,师父每年这时侯,都说会有贵客临门,可我在这十几年,算上上香的人,我就没见过多少人来我们道观。”
听到龙从云的话,太平道人显然不乐意了,“我们道观是清净之地,要是跟山下集市一样,天天人来人往,那成何体统!”
“算了吧,师父,你就承认人家太平寺的香火比我们旺吧,三清祖师又不会怪罪我们,再说……”
“闭嘴,再说话就去给我抄一百遍经书!”
听到这话,龙从云顿时老实了下来,坐在板凳上是一动都不敢动。
“莫语”,听到师父喊自己,本想溜走的李莫语只得停下脚步,一脸乖巧的看着太平道人,“师父,有什么事吗?”
“你来道观也有不少时间了,趁着今天没事,我正好考考你,你先坐吧”
“是,师父”,李莫语应了一声,有些紧张的坐了下来,看着旁边坐着使劲憋笑的龙从云。
“哎呦”,龙从云突然叫了一声,看到太平道人看过来的“和善”目光,龙从云连忙说道:“那个,这水太烫了,不过我没事,您继续考师弟,我就先回房看书,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龙从云便连忙站了起来,然后一瘸一拐的跑回了房,急匆匆的,连伞都没打。
“莫语,你可知,我们道观这不行、不见、不为,出于何处?”品了一口山下教书匠“送的”茶叶,太平道人看着李莫语问道。
李莫语想了想,点了下头,“这徒儿自是清楚,这不见、不行、不为出于道德经,‘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
“嗯,不错”,太平道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你对这句话可有理解?”
“徒儿以为,若是单看这一句,自是以为圣人之境,可通万物,虽有“三不”,却可“知明成”。但若熟知前文,‘其出弥远,其知弥少’又觉文意相悖,此中真意,还请师父指教。”
太平道人点了点头,开口道:“我道家一脉,不管是初入道门,亦或是大道可期,修心之事都是头等大事,从一至终,不可轻视。所谓‘致虚极,守静笃’,正是我等修道所求之境界。而此章真意,正是教人静心明性,去其私欲,观其本心,以明世间真谛。”
太平道人停顿了一下,吹了吹杯子中的热气,继续讲道,“不过,道祖此言,乃是高屋建瓴,我等凡俗之人只可自勉,万不可过分相求。这方面,还是那些儒生说的浅显,读万卷书,亦需行万里路。”
“只是,这浅显的道理也很少有人真正明白,何况我道门真意更是晦涩难懂。所以啊!那些修真的人,修着修着,把“真”变成了“仙”,听上去好像厉害了,只是真的比之前好吗?仙人仙人,哼,我看,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太平道人语气中满是不屑。
“师父,那这么说,修仙一脉本与我们道门一脉相乘,后来却自立门户,与我道门一脉老死不相往来,也是因为这个吗?”李莫语想到之前看到的书中内容,对太平道人问道。
“这个啊,要从很早之前说起了。”太平道人站起身,看向外面突然放晴的天空,轻声讲道,“巫妖量劫之后,巫妖两族势力凋零,而人族之势日益强大,众圣得天道指引,显化分身,教化人族。凡得众圣传承之人,皆感圣人恩德,为其立神位,供奉以香火。”
“而在封神量劫之后,神道初立,仙道大兴。时人都羡仙人证道长生,不受凡寿所扰,我道家一脉亦是不可免俗,加之修心之事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往往百年苦修而不知有所得。久而久之,我道门一脉自然便一分为二,一者修心证大道,一者练法求长生。至于二者老死不相往来,那又是另外之事了。”
“原来修仙的人都只是为了长生不老啊!”,听完太平道人的话,李莫语想起自己以前在诗中看到的的“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感觉自己对仙人的幻想都破灭了,“修仙的人好俗啊!”
“师父,那他们修仙之人可以长生不老。那我们呢?我们修道能干什么呢?只能画个符,捉个妖吗?”李莫语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师父,脸上写满了疑惑,和对太平道人答案的期盼。
“我们?是你”太平道人听到李莫语的话,摇了摇头,慢步走到屋檐下。
“夫道,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你啊!修心还太浅啊”,身影倒映在门前水洼中的太平道人,背对着李莫语摆了摆衣袖,向天边飘着一朵金色云彩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