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司马泉乘马车前往祖父府上问安。
几日前父亲对司马泉说道:
【你有五个兄弟,你的祖父却只多次念及你,你应该前往王府探望他老人家。】
司马泉不见祖父,便询问下人,才知祖父在花园种花。说是种花,其实是在和幕僚议事。司马泉靠近花园,听见祖父提及前些日子遭人行刺的裴危页,便停下脚步细听了两句,之后神色匆忙地返回国子学。赵王出了花园,听闻司马泉特意来探望他,未见着他却又擅自离去,大骂司马泉乃不孝子孙。
——
裴该在国子学院中苦练拳法。司马泉在一旁看着,等到他累了,坐下来歇息,才凑过去与之闲聊,并佯装无意中提及先前裴危页被行刺一事。
“如今世道动荡,令尊可要事事小心啊。”
裴该握拳,愤然道:
“都是权门弟子干的。“
司马泉听说过玄门,但从未听说过权门,便追问道:
“权门是哪门哪派?哪位高人创立的?”
裴该摇了摇头,只道:
“我亦不太清楚,只是听父亲说,兵家不臣生权门,如今权门势力盘根错节,天下之阔,权门爪牙无处不在。说不定此刻国子学中,就有几个,在为权门卖命呢。”
说话间,裴该瞥向小石桥上,刚好有位衣着体面的学生从桥上经过。那学生不是别人,正是清谈领袖之子王玄。王玄前几日醉酒,与裴该大打出手,因为不敌被揍得鼻青脸肿,还说了不少混账话,咒骂裴该的父亲。裴该怀恨在心,现今还耿耿于怀。
不过,裴该的父亲续弦了王衍堂兄王戎之幼女,两家有这层关系,也不会因为晚辈的恶斗而决裂。
——
好在,司马泉并未留意到裴该在含沙射影,问:
“权门弟子,为何要谋害裴大郎主?”
“大概是家父尽职尽责,眼中容不下沙子,不给有心人可乘之机,挡了人家的财路,挡了人家的富贵路。”
据传张大郎主那边,近日也不太安宁。
朝廷只道是匪徒恶人猖獗,多次追查刺客无果。
“身居高位者,更要小心行事才是。裴大郎主尽职尽责,可不能因为做了本该做的事而招致祸患呐。”
司马泉只能变着法子提醒裴该,他很想告诉裴该,他的祖父要谋害裴危页,可是不知如何开口。他毕竟复姓司马,体内流的是司马家的血,受的是司马家的养育之恩。裴该心直口快,要是因为他说了实话跟他较真起来,用他说出的实情来对付他祖父,又该如何是好?
司马泉心怀正道,可还没到可以大义灭亲的境界。
——
与裴该分别后,司马泉心中郁结难平,在荷花池边徘徊,正好碰上了王玄。
王玄盯着水面出神,司马泉便问他:
“浊立兄,在看什么?”
浊立乃是王玄的字,于浊世中独树一帜,立意倒是别致。
王玄未抬头,回道:
“你瞧,这水面波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似这天下,风起云涌,永远也不会停息。”
“令尊得势,风再大,也吹不倒偌大的王氏一族啊。”
王玄笑笑,而后感慨道:
“百年老树还会遭雷劈,更何况还是个活人。半月前我路过街头,听见有人在议论家父,不是什么好话。我心中愤懑,打了对方一拳,回去后,被我父亲狠狠责罚了一顿。我问父亲,外边传的,可都是真的?他先是否认了,然后狠狠责备我,丢了士族的颜面,当街斗殴,恃强凌弱。可我知道,那人说的都是真的。半年前,我的一个堂兄,打死了人入了狱。后来不知怎么地,又出狱了。两个月前又跟人打起来了,只是这一次,对方技高一筹,他死了。打死他的人进了监狱,被判腰斩,秋后执行。司马兄,你说,这些恶事都是为何而生啊?为何有的人杀了人,而不用伏法呢?可我晋朝是有律法的呀?若是法不能很好地约束人,天下必然大乱。”
这些疑问,超出了司马泉能力范围。司马泉从未想过,一向自诩名流、骄傲得意的王玄也会有这样的烦恼。不过,若是能心存疑惑,并为此苦恼,说明他在努力开创属于自己的道,而不是茫然随大流。司马泉总觉着,国子学留不住王玄,他好似长了翅膀,即将翱翔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