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门口此时已经聚集了大批朝廷官员和国子监的学生。人们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有人义愤填膺的讨论着什么,有人兴致勃勃的等着看好戏。往日里总是肃穆庄严的皇宫大门口,变得仿佛一个嘈杂的菜市场。
“张兄真的不会有事吗?”一个国子监的学生有些担心问道。
“能有什么事儿?”另一个年轻人不以为然的道,“朝廷优待读书人,谁能对我们怎么样?”
年轻人还是有些不放心,摇了摇头道,“话是这么说,但是我感觉今天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啊。”他们其实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事情一传到国子监,许多学子就气势汹汹地跟着直奔皇宫大门口来了。
“黄兄既然害怕,那就回去吧。”年轻人有些轻蔑的道,显然是对这个同窗的胆小格外的看不上眼。他的朋友有些无奈,只好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比起这些兴致高昂的国子监学生,另一边的朝廷官员们就显得严肃多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陛下到底被灌了什么药。竟然对神佑公主言听计从!”
另一人也点头道,“可不是吗?神佑公主竟敢擅自捉拿朝廷命官,滥用私刑,陛下明明知道却置若罔闻,甚至连见我们也不肯见。当真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位老先生说得义愤填膺,声嘶力竭。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更有不少人其声附和。
“无论如何,我们今天一定要见到陛下!
“正是!绝不能这么算了,绝不能让神佑公主这么为所欲为!”
可惜无论他们在外面说的多么热闹宫门却依然紧闭着迟迟没有开启的意思。宫墙上是严阵以待的禁军士兵神色冷漠地看着下面的每一个人,那寒光熠熠的兵器仿佛是在告诉所有人但凡有丝毫敢逾越之处,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对方置之死地!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臣颤颤巍巍地站出来,对眼前扶剑而立的冯铮嘶声道:“我们要见求见陛下!”
冯铮丝毫不为所动,冷声道:“各位大人想要见陛下,也要陛下愿意见你们才是!今天不是朝会日,陛下不想见人。各位大人还是先回去吧,等陛下心情好些了再来求见。”老臣怒道:“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见到陛下!”冯铮声音微冷,“君命如山,老大人是想要抗旨?”
抗旨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大罪,这老臣也是在官场上混了一辈子的人了,自然不会认下这样的滔天大罪。被噎得直抚胸膛,指着冯铮怒道:“我等一心为了江山社稷,冯大人如此含血喷人……”冯铮打断了他的话,道:“本官只是在称述事实,陛下不想见人,大人却非要见,这不是抗旨是什么?”
“……”跟前一阵诡异的沉默,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道:“谁知道到底是陛下不想见人,还是有居心叵测之辈挟制了陛下不让陛下见人呢?”
冯铮目光豁然射向那人,冷声道:“阁下的意思是,是本将军挟制了陛下?”那人冷不防被他杀气腾腾的目光扫到,立刻缩回了脖子灰溜溜地挤进人群里不见了踪影。冯铮微微眯眼,对着身边的一个禁军士兵使了个眼色。那士兵微微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入了人群中。
虽然那说话的人走了,但是这句话却显然给众人留下了无限的灵感和遐想。
一个老者阴恻恻地道:“冯将军这般杀气腾腾的,莫不是心虚了?难不成真的是你挟制了陛下?”冯铮简直都要被这些蠢货气乐了,是不是这些年来朝廷重文轻武给了这些人太多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武将就是再不受重视,他也还是掌管禁军的最高统领,御前司都指挥使,真正的一品高官。眼前这个……有三品吧?
冯铮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名的老头,淡淡道:“这位…大人,那你觉得该怎么办?本官就这样放你们进去?回头是你去替本官丢官去职呢还是替本官满门抄斩?”
“……”那老者顿时被噎住了,他当然不可能替冯铮担保,就如同他其实也知道冯铮不可能会放他们进去一样的。局势似乎就这样僵持下来了,但是谁都明白事情不可能一直这样僵持着,总是需要有什么来打破这个僵局的。
”陛下!陛下!老臣等恳求陛下纳谏啊!”一声哭嚎从旁边传来,冯铮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就看到四五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从人群中扑了出来,直接就跪倒在了宫门前的地上。冯铮一眼看过去,这些老者并不是往日里朝堂上熟悉的面孔,但是冯铮却都认识。他们都是早已经致仕在家不再过问朝堂的老臣了,有的甚至是两朝甚至是三朝老臣。这些人平日里就算是位高权重的重臣也轻易见不着,没想到竟然竟然一下子就出来了好几个。
这些人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就算是不说什么也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怜悯之一,更不用说他们还哭的声嘶力竭老泪纵横了。很快就有人认了出来,“这不是先帝时候的骆相么?”
“那个好像是俞榕先生,这位老先生都有八十高寿了吧?”
“不止呢,那好像是先皇当年留下的两位顾命大臣之一,聂相啊。”人群中,众人纷纷议论着。这些人无论哪一个随便站出来都能引得一堆人瞩目,更不用说一下子就出来好几个了。其中一位老先生颤颤巍巍地捧着一份折子,摊开的折子里面并不是寻常黑色的字体,而是暗红色。高声道:“求陛下广开言路,接纳谏言,匡扶社稷,老臣纵死也瞑目了啊。”
“请陛下纳谏!”
“臣等求见陛下!”原本守在宫门口的朝臣和权贵们似乎一下子看到了希望,纷纷跪了下来齐声道。
“请陛下赐见!”跟着来凑热闹的读书人们也是一个个激动不已,声音更是响彻了宫门口。
冯铮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紧闭的宫门。
外面这样响亮地声音在宫墙城楼上的永嘉帝自然听见了,他站在墙楼的一角透过窗户看下去,只看到宫门口地空地上乌压压地跪着一大片人。为首地正是那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永嘉帝脸色有些阴郁,“他们怎么会出来的?”跟在永嘉帝身边的内总管陈珙有些迟疑地道:“陛下,或许…几位大人是人听到了那些传言,对公主有些误会……”
“误会?!”永嘉帝冷笑一声道:“当初摄政王欺压朕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站出来?!当初貊族南侵的时候也没见他们跑得比谁慢一点!现在倒是知道跑出来倚老卖老了!”陈珙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再说什么。陛下对这些老臣的不满由来已久,不过这些年来这几位都十分识趣,平时很少出来蹦跶,陛下看在先帝的份上也乐意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但是现在,这几位竟然出来踩神佑公主,显然是真的触到了陛下的逆鳞了。
听着外面喧闹的声音,永嘉帝站起身来沉声道:“朕出去见他们!”
陈珙连忙劝道:“陛下出去,可想好了如此处置此事?”一旦陛下出去了,总是要给众人一个交代和表态的。陛下自然是站在神佑公主这边的,但是陛下若是如此表态,只怕会让那些人越发的群情激奋,认定了陛下因为宠爱神佑公主才包庇公主胡作非为。
永嘉帝咬牙道:“朕自然是……”
“神佑公主到!”永嘉帝话音未落,外面已经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永嘉帝有些惊讶,连忙凑过去眺望。果然看到宫门口不远处,一对人马正朝着这边漫步而来。不疾不徐,看上去竟然还有几分悠然自在之意。
不仅是永嘉帝,此时宫门附近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在楚凌的身上。楚凌此时穿着一身红色金纹织金宫装,乌黑的秀发簪着一支凤凰展翅步摇。暗金色腰带束起她纤细的腰肢,越发显得整个人高挑纤细,傲气凌然。她腰间挂着一把看起来精致古朴地短刀,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扶着刀柄,眉眼如画,顾盼神飞。
跟在楚凌身后的却是桓毓,邵归远,黎澹等人。上官成义和襄国公也在其中,只是比起跟在神佑公主身边的年轻人,这两位本该在朝中地位显赫的大人物反倒是显得有些不起眼了。一眼看过去,竟然让不少人将他们给忽略了过去。
楚凌漫步走到最前面,冯铮拱手道:“见过公主。”
楚凌微微点头,示意冯铮不必多礼。
冯铮这才起身推开站在了楚凌的身后,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立场,他是站在神佑公主这边的。楚凌低头看着地上的几位老先生,刚刚情真意切的哭嚎被楚凌的突然出现给打断,一时间似乎有些接不上去了。楚凌好脾气地对几人笑了笑问道:“这几位大人看着有些眼生。”
黎澹上前一步,低声道:“公主,这两位都是先帝时候的丞相,骆相和聂相,聂相还是先帝为陛下留下的顾命大臣。这位是当世大儒俞榕先生,他是先帝元年的新科状元,曾经做过太傅。这一位是史大人,他是三朝元老,今年应该有……八十六岁了,另外,他还是安信王妃的外祖父。”最后一句,黎澹更是压低了声音说得。
楚凌兴致勃勃地眨了眨眼睛,这是一群货真价实的老古董啊。
“各位大人好啊。”楚凌悠悠道。
可惜,她愿意给别人面子,别人却不见得愿意给她面子。那位俞榕先生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他年纪的利落站了起来,指着楚凌道:“神佑公主!你既然身为公主就当恪守女则,孝顺陛下方是为人子女应尽之责。你竟然蛊惑陛下,倒行逆施,简直是、简直是……”
楚凌淡定地看着眼前义愤填膺的老先生,好脾气地问道:“简直什么?”
这位老先生大概真是一辈子都是高风亮节的君子,实在是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指着楚凌抖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狂悖!荒唐!”
楚凌偏着头,好奇地看着他问道:“听说先生是一代大儒?不知道…见到公主不拜,是不是也是君子之礼?”
老先生顿时被噎得脸色发青,虽然本朝读书人素来没有行跪礼的规矩,但是见到了公主整理衣冠,恭敬的拜一拜却还是正经的规矩。如此说来,也确实是他们失礼了。楚凌显然也没有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跟他们纠缠,只是道:“几位老先生既然以前不管事,现在又何必出来自取其辱呢?”
旁边有人忍不住了,聂相从地上站起身来,只是他没有俞榕先生利落起的快了险些摔了一跤,还是身后的禁军扶了他一把才站稳的。聂相一把推开扶自己的人,怒道:“公主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自取其辱?”
楚凌淡淡地看着眼前的老者,眼神变得冷淡起来,“当初父皇和天启需要各位尽忠效命的时候,各位在哪儿?既然怕死就在家里好好待着,一大把年纪了还出来蹦跶,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怕天下人还要将罪名推倒本宫身上,这个本宫可承受不起。”
“你…你……”
几个老先生满是皱纹的脸竟然都被气红了,站在楚凌身后的桓毓公子有些同情的看着他们抖得跟要犯病一般的模样,心中暗道:都一大把年纪了,何必呢。因为君无欢的事情,神佑公主心里正憋着一股火没地方撒呢。
“旁人说公主狂妄无礼,如今看来倒也不是冤枉公主了!”史大人要更沉得住气一切,盯着楚凌咬牙道。
楚凌微微勾唇道:“能不与各位才冠古今的大人站在一处,本宫的荣幸。“
神佑公主之前在大殿上那一通惊世骇俗的宣言也算是在整个平京的权贵圈子里传遍了,因此史大人自然也明白楚凌这话是什么意思,脸色越发的阴沉起来了。不仅是他们这些读书人看不惯公主的狂妄放肆,公主殿下显然也看不上他们这些读书人,在这位公主眼中,他们这些人都是废物。
楚凌也不废话,淡淡道:“本宫一贯敬老尊贤,看在各位大人这么大年纪的份上,自己离开今天的事情本宫就当成没发生过。”她敬的是老,显然是说这些人跟贤没有半个字的关系。
“无礼!”
“狂妄!”
楚凌叹了口气,点点头道:“行吧,既然本宫好言好语的谈不拢。玉小六,跟这位…史大人说说,比起在这里管本宫的闲事儿,他的当务之急是做什么?”
桓毓公子哀怨地忘了楚凌一眼,手里却一点都不慢地从身后的人手里结果了一卷卷宗打开,“史大人是吧?呃…找到了。史大人出身书香门第,膝下本有五子三女,其中两只两女死于上京。”史大人沉声道:“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楚凌安抚道:“史大人,淡定,淡定。”同时催促桓毓,“玉公子,读重点。”
桓毓同情地瞥了一眼史大人,直接省略了前面的背景介绍,“史大人次子任工部主事五年,后外放黔明知州,在职期间贪墨白银六十万两,收受贿赂七十万两。其子史安,科举舞弊,强抢……”
“住口!住口!”史大人大怒,“你含血喷人!”
桓毓公子无辜地道,“我有证据,史大人需要的话,马上就可以递交大理寺,当场验证也可以!”
“都是污蔑!”史大人瞪着楚凌道:“公主这般手段,未免太过下作了一些!陛下!您看到了么,公主便是如此肆意妄为污蔑老臣清誉!我史家数代清誉,若是断送在公主手中。老臣宁愿一头撞死在宫门口,以证清白。”说着就要冲过去用头撞宫墙,旁边的人连忙一拥而上将他拦了下来。
桓毓公子眨巴着眼睛望着楚凌,这老头要死要活的,怎么办?
楚凌撇撇嘴,这老头也太玩不起了,这才刚开始呢就寻死觅活,还让她怎么办?
看着众人围着史大人劝说着,商大人冷声道:“公主,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若是史大人今天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良心何安?”
楚凌翻了白眼,道:“史大人若是出了事,也是他自知教子无方,有愧于天下方才自裁谢罪的,跟本宫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俞先生,本宫手里可不只有这一个东西。”伸出两根手指拎过桓毓手中地东西在俞榕跟前晃了晃,道:“自己的屁股都没有洗干净,就来找本宫麻烦。谁给你们的勇气?”
俞榕先生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抽痛,忍不住捂着心口直喘气。
楚凌嗤笑一声,随手将手里的东西往俞榕先生怀里一扔,挑眉道:“史大人,您也别要死要活了,您要真死了,谁给我那安信婶婶撑腰啊。本宫欺负起人来,可不管是男是女的。”
原本还在哀哭的史大人哭声骤然断了,突然安静下来的场面一度有些尴尬和诡异。
楚凌似笑非笑地看着几个老者道:“各位大人,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和平共处的对么?”
众人沉默,他们自然是讨厌这个公主讨厌到了极点,但是却谁也不敢当场跟她闹起来。这公主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谁也不知道那些卷宗里面到底都写了些什么东西。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谁没有一两件不能说的隐秘事情?他们甚至都不知道神佑公主到底是从哪儿得来这么精确的消息地。若是杜撰的还好,但是看史大人那反应……
“公主不觉得…这样太过卑鄙了么?”聂相沉声道。
楚凌笑道:“是比不上聂相会明哲保身,聂相倒是可以继续跟本宫玩玩,我看了,关于您的事情倒是不多。”
聂相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不多…也就是还是有的。
眼看着几个老大人有些撑不住了,他们身后有人站出来高声道:“几位老大人,千万不要被她骗了。若是就此退让,以后神佑公主必然越发…啊?!”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飞了出去撞到了身后的一群人,七八个大男人立刻滚做了一团。
楚凌姿态优雅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垂眸道:“本宫不跟老年人动手,可没说不打你啊。”
那人捂着心口,脸上的神色满是痛处。望着楚凌咬牙道:“公主如此倒行逆施,就不怕…就不怕……”
楚凌微微一笑,“怕你们造反啊,原本是有点担心,不过想到你们被貊族人打得如此乖顺的模样,突然就不太担心了。毕竟,一群软骨头,有什么可怕的?”
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在大殿上当着有数的文臣武将说,和在宫门口当真无数围观的人说,效果显然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人群中很快就有人反应了,一团黑乎乎地东西砸向楚凌,“公主蛊惑陛下,羞辱朝臣,惑乱社稷!我等拼死,也要为陛下除此妖孽!”有人高声叫道。
有人鼓动,周围的人也很快有了反应,不少人甚至开始叫着口号朝着楚凌的方向围了过来。
“公主,小心!”冯铮上前一步将楚凌挡在了身后,桓毓和邵归远等人也纷纷上前围在了楚凌周围。
“嗖……”一直羽箭从远处激射而来,正好钉在冲在追前面的一个人的鞋上。众人这才发现,宫墙之上原本拿着刀剑的禁军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换成了羽箭。不远处传来了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无数的禁军士兵从几条街道的尽头走了过来,很快便将宫门前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楚凌拨开挡在自己跟前的人上前两步,神态淡然地看向众人。
“来呀,怎么都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