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赜瑄全身上下将莫忆苍搜了个遍,这才转身进了帐篷,带着些许挑衅语气说道,“请进!”
宇文赜瑄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正席,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慕容嘉德从容地坐下,反倒是侯在一旁的慕容无心脸上显露出气愤之色。
“宇文公子,相信你也是看出了朕的诚意,时间有限,朕不多废话了。”慕容嘉德趁着不经意的瞬间,轻轻拍了拍慕容无心的肩膀,继而转身笑着对宇文赜瑄说道。
“请讲。”坐定后的宇文赜瑄像是变了一个人,言语间也不在挑衅,反倒是神情严肃地点头说,莫忆苍余光瞄向了他,他总是这样,公与私分得极其清楚。
“其实不需多讲什么,宇文公子聪明非凡,大致的意思该是猜得明白了。”慕容嘉德干咳了两声,手自然地方向了案台之上,却发现并没有奉上茶水,他脸上有一丝尴尬闪过,旋即不见,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朕现在只是等宇文公子的一句话,肯或不肯。”
慕容无心的脸有些微红,他明白此时根本不应该插嘴,但实在又气不过,朝抿嘴沉思的宇文赜瑄大声问道,“宇文公子,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慕容嘉德欲言又止,却已经来不及打断他说话了,这时候本是慕容皇家有求于别人,哪里能摆皇家的架子。恼怒慕容无心的莽撞,慕容嘉德一股怒火升起,不由得朝他吼去,“放肆!”
“是赜瑄的错,怠慢了。”宇文赜瑄眼里有一丝看好戏的笑意,旋即招来侍者,“来人,奉茶水!”
“是——”帐篷外有声音响起,慕容无心微红的脸这才转好一些,他脸上有不甘,却也不再冲动地表现在行为上。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
“合攻的事……”本是安静的帐篷,宇文赜瑄突然地开了口,“不是不可,只是……”
“宇文公子不妨直说。”慕容嘉德将他眼里的狡黠看的清楚,直接问道。
“你我二人合力,势必是能够得胜的,你选择合攻倒是为了天下百姓,那攻击了皇城,你我二人势必又是有一场恶战,岂不是又违背了爱怜苍生的意愿么?”他一针见血,丝毫不避讳地将敏感的问题丢了出来,让人措手不及。
莫忆苍看了一眼身前的慕容嘉德,果然,他的脸色终于架不住了,默默地将脸转向另一边,不去看宇文赜瑄那张得意不已的脸,想要尽力平缓自己的情绪,可是语气却早已有了些许怒气,“那宇文公子是什么意思?难道让朕分一半天下给你?”
“天下本就是宇文家的。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妨打个赌,看谁先能擒住杨皇后!谁便得天下,至少可免了烨城百姓战祸之灾。”宇文赜瑄丝毫不以为意,那表情看来,仿佛自己出了个不错的主意。
“你……”慕容嘉德有些说不出话来,硬生生地哽住,他知晓自己处于劣势,却又不甘受人摆布。
“唉,不知是谁说体恤百姓,想要合力攻城,原来都是说着好听罢了。” 他演的绘声绘色,莫忆苍从未觉得宇文赜瑄明讥暗讽的技术这么高超,让人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一拳才解恨。
“这世间千朝百代,宇文早已成为过去!你好大的野心,竟然还妄想着……”终于,慕容嘉德把持不住,他一拍桌案,大声地质问。
莫忆苍在一旁愣住,仿佛看见刀光剑影在不停地飞烁,气氛是张弓拔弩般的紧张。
“闭嘴!谁说宇文早已成为过去?!这谋朝篡位的国仇家恨我还没有找你慕容算账,你倒是还提起了!你抬头看看,杨知水的造反!这就是你的报应!我并没有要求你一定要如何,我也不会在此为难你什么,我要赢,也会赢得光明磊落。现在,你就可以踏出去,你守你的东门,我会等着看你如何落荒而逃!”果然,见慕容嘉德撕破了脸皮,宇文赜瑄原本虚伪的嘴脸也不复存在,他指着慕容嘉德,说话极快,仿佛要把这些年月所受的苦难,全部化作力气嘶吼出来,手指在空中有力地划了一个弧度,从慕容嘉德方向转向了门口,示意他不满意可以立马就离开。
慕容嘉德哑然,愣在原地,又颓然地坐了下来。他不是不懂,现在主导权并未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与杨家之间的恩怨,杨家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算他强行攻进了城,杨家军也不会回到自己手下,顶多也只不过是抢回了个死城,宇文赜瑄手中的兵马丝毫未损,若要再次攻下皇城,那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相比之下,最后的赢家绝对是宇文赜瑄,现在他愿意坐下来谈判,已经是来之不易了。
正当尴尬的时候,门口的侍卫有些蹩脚的端着茶水进了帐篷,兴许是习惯了拿刀拿枪,做起这服侍人的活显得有些不习惯。慕容嘉德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专心致志地看着端水的侍卫,一杯,稳稳地放在了宇文赜瑄的桌案上,转身,端盘上的茶水已撒了一些出来,那侍卫伸手想要护着,情急之下握住了杯身,手又被杯身躺了一下。
莫忆苍上前想要帮忙,没想到那侍卫脚下一滑,本是要端给慕容嘉德的滚烫茶水便连人带盘整个倾向了正准备上前帮忙的莫忆苍。
慕容无心目瞪口呆,失声喊出,“小心!”可是他又顾忌着,犹豫着是否该跨过身前坐着的慕容嘉德去救她,只不过是一瞬的迟疑,慕容无心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早已错失了救她的机会。
哐当一声。
陶瓷的茶杯碎在了地上,热气腾腾地冒起,宣告着最后的喘息。
“忆苍!小心!”开口地是宇文赜瑄,他本能地站起,将她一把拉到了自己身边,眼里是不尽的担忧,但是他没有看在她怀里诧异不已的莫忆苍,也只是一瞬,他又将她推开了自己身边。
摔在地上的侍卫心有余悸,僵在地上不敢站起,等待宇文赜瑄发落,“主公!属下……”
话未说完,宇文赜瑄便打断了他说话,他没有责备于他,但语气听起来却有些森冷,“无碍,你下去。”
“……是。”那侍卫连忙爬了起来,慌张地退了出去。
慕容嘉德与慕容无心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神色凝重。
“真是失礼了……”宇文赜瑄脸上不自觉露出尴尬的笑,刻意地拉开了与莫忆苍的距离。
“谢谢……泽轩……师傅。”莫忆苍脸微红,也有些不自然,就连说话也有些结巴了。可是就是这一句泽轩师傅,让他好不容易封存起来的感情,又在那瞬间分崩离析。
“宇文公子,与莫大夫相识?”慕容嘉德的脸色瞬间变得难堪,看样子他们交情不菲,难不成这一次真是进了鸿门宴,被莫忆苍给骗了?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命都是她救的,她又怎会多此一举呢?不由得有些理不清思绪了。
“颇有渊源。”未等宇文赜瑄开口,莫忆苍便抢先回了话,只因为她看见慕容无心的脸色已经有些惨白了。
“宇文公子,今日暂且谈到这里,告辞了。”莫名其妙的,慕容嘉德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提出要离开,神色匆匆地慕容无心使了个眼色。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当得知他们二人相熟时,他便慌张了起来,他害怕这是一个圈套,他明白此地不宜久留。
莫忆苍一愣,还没有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宇文赜瑄,一时不知该要如何,有些无措。
“那好,请便。不过……”宇文赜瑄看向慕容嘉德的眼神又恢复了淡然,又略带一些嘲讽,他答应的爽快,因为他根本也没想过要押下他作为人质。
“不过什么?”慕容嘉德早已站起了身子,打算出帐,不想与宇文赜瑄来了个大转折,背后有好冷汗流出,他缓缓地转过了身子,望向宇文赜瑄问道。
“留下她。”宇文赜瑄拉了一把僵直在一旁的莫忆苍说道。此时,他心里的那丝窃喜正蔓延滋生着,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般,为一个女子生,为一个女子灭,只要她说一句决绝,自己便会灰飞烟灭,而她对自己表现出一丝需要,他又会飞身而来。他,始终是逃不过她的控制。演得好好的戏,就被她一声泽轩师傅而打乱了阵脚。
可是,他又乐得如此,只要她愿意唤他。
莫忆苍只觉得眼眶有些潮,心里已经波涛汹涌。泽轩师傅,仍旧还是以前的泽轩师傅,她还记得那次提亲自己的绝情,她还记得自己咄咄逼人地问他江山与她如何抉择,颈项的平安扣融着自己的体温,原来,答案早已揭晓,当初他的迟疑,不过是因为害怕做不到而已。相比等了十年之久的无心哥哥,莫忆苍恨不能狠狠地抽自己一个巴掌。
到如今,她才幡然醒悟,她才弄清楚,究竟是谁对不起谁,是谁负了谁。
“不行!”慕容无心立马回绝,他眼神坚定,若是留下了莫忆苍,岂不是他的屈辱?
“那就都别想走!”宇文赜瑄突然间也硬了语气,他只不过是在装傻,那慕容父子还真当他是个傻子。
慕容嘉德看了一眼宇文赜瑄好不退步的表情,大概也看出了端倪,连忙圆场,“忆苍对朕有救命之恩,怕是不能单独留下她。”
“有何不可?怕我吃了忆苍不成?”宇文赜瑄有些突然觉得有些好像,自己怎么会对忆苍不利呢?相反,他倒是觉得这慕容父子时刻想要利用忆苍。
“那……让莫大夫自己抉择吧。”慕容嘉德不比慕容无心,他自然是保住自身要紧,对于莫忆苍,那宇文赜瑄要硬是要留下他,他也无能为力了,总不能为了一个大夫,在此时与宇文赜瑄起了冲突。
宇文赜瑄没有再强硬,他看了一眼莫忆苍,眼里已不再是之前的冷漠,静静地等她选择。
“这个……”莫忆苍犹豫不决,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又牵扯到自己的身上了,她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巾,迟疑着。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局面呢?为什么好不容易看清楚了事情的真相,而自己又没有脸面面对呢?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莫忆苍了,她什么都没有了,她拿下这张面巾的时候,迎来的会不会是泽轩师傅的一脸嫌弃呢?不,她相信他不会的,可是,她自己却接受不了。
“忆苍!你想想路迪……”慕容无心看着莫忆苍犹豫不定的表情,脱口而出,言语间仿佛带有威胁一般,虽是与莫忆苍说话,眼睛却是不认输地瞪着宇文赜瑄。
莫忆苍皱了皱眉,瞥向慕容无心,心里竟然泛起一丝厌恶,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成这样了。不是,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的无心哥哥就已经不见了。
慕容无心若有若无的威胁反倒让莫忆苍下定了决心,她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帐外,不再去看宇文赜瑄,“泽轩师傅,以前的忆苍,早就已经死了,现在的忆苍,变了。”不仅仅是因为路迪还在清心苑,还因为,太多太多的回不去。
以前的忆苍,始终活在回忆里,等着回忆里的人,却忽略了身旁的人。娘亲,泽轩师傅,等到他们一个一个都离开了自己之后,自己终于知晓了孤独。而现在的忆苍,死而复生,终于知晓的谁才是该等的人,可是,却再也没有人在原地等自己了。她变了,她没了曾经的容颜,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丑陋。
情何以堪呢?
宇文赜瑄信心满满,他满心以为,这一次的真心,断然能够换回忆苍的青睐,可是,却没想到她仍旧转身便离去了,只不过一瞬间的事,他又在心底默默地劝慰自己,路迪,对,一定是因为这个路迪被掌控在了慕容手里,所以才牵绊了忆苍,她那么善良,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