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知道,铁铸成的杨皇后,只是为了保护自己那颗柔弱的心。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想了很多。
这一辈子,她累够了。做那么多,还不是为了保住儿子的一片江山,无奈皇帝根本就不想留给南康。这个男人,她等了那么多年,看样子是等不到了,既然他这般无情,自己又何必再继续傻下去呢?
多少年了,他守着云妃娘娘,从未正眼看过自己,做了那么多,用尽千方百计,也没能换回他的心。
累了累了,终究不是自己的。
而如今,她只独独希望皇儿能够稳坐江山,得天下之权,以保一世安康。
如今,看来这一丝希望,慕容嘉德都不愿给予自己了。
废太子的谣言,让她惶恐。
这个男人,多么可怕啊。
是谁当初帮替他平了乱,他才得以稳坐天下?是杨家!是谁答应了杨家,让杨家之后坐上太子之位,日后登基为皇的?是慕容嘉德!
什么狗屁承诺,皇帝有任何?还不是一样食言!
你不仁,又何来我的不义?
站在贤德殿外的杨皇后笑了,眼神虚无缥缈地望着正东方,风轻抚着她似乎想要平抚她内心的焦躁与难过。她的身后,满满的一地狼藉碎片,宫女们忙里忙外收拾着,小心翼翼。她没有回头看,只是想着,这么多年了,似乎自己始终都改不了这砸东西的坏脾气。摇了摇头,继续笑着,苦涩而又无奈,犹如当初她眼睁睁地看皇帝与云妃携手站在一起,怒目对她一样。
一个复仇般的计划在她心里缓缓升起,一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杨皇后,又怎会坐以待毙?
是夜。
宫里的夜晚却与宫外不同。才不过戌时,差不多便只有侍卫在外巡逻了,偶尔有几个小宫女匆匆来去,多半也是去给皇帝送茶水的罢。
慕容嘉德虽然是抢来的江山,却委实是个功大于过的皇帝。他一般亥时之后才会歇息,之前的时间多半都是在批阅奏折,抑或是与重臣秉烛而谈。宫里的人都知皇帝的习性,奉上一壶提神的明前龙井送去御书房已经成为了习惯。
杨皇后,自然也是知道的,她还知道,虽然定下了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那云妃却是每个晚上都陪在御书房的。什么狗屁后宫不得干政,明摆着慕容嘉德是针对着自己,她本是没有去计较这些了,一辈子都已经过去了打扮了,满以为忍忍便会过去了。可是,这一次,他真是逼人太甚了,已经超出了自己的底线。
是夜。
杨皇后早早地便安寝了,只是辗转反侧的,她没有睡着。黑夜里,她睁着已经充斥血丝的眼睛,瞪着,一眨不眨,像夜里的幽灵。她在静静等待着,等待应该传来的消息,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皇上,都快三更了,早些歇息吧,保重龙体啊。”云妃沏上热茶,温柔地说道,她眼里已经是抵不住的疲惫了,每日夜里,总得催促许多遍皇帝才会去休息。
慕容嘉德低头看着手里的奏折发呆,其实,他已经足足呆了好几个时辰了。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了杨皇后的疏漏,该如何来反击她呢?身为皇帝,一举一动都是要名正言顺,而杨皇后却是个胡搅蛮缠的女人,万一惹急了她,勾结杨家造反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天下人均知,杨家是开国功臣,手里又握有重兵,要是真造了反,自是有人趁乱得取渔翁之利的,到最后,就算自己有把握得以灭了杨家,慕容皇室亦会元气大伤。
可是,年岁越来越大的慕容嘉德反倒没了年轻时候那般有忍耐,一次又一次地加大力度压制杨家,只希望能够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够扳倒杨家,拔掉这颗毒牙,以让慕容皇室得享万世昌荣。
“咳咳咳……”已经是初夏的夜,仍然是有些微凉的,慕容嘉德只觉得领口有些冷冽,缩了缩脖子,轻咳了几声,没有应云妃。多年来,他与她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即便是不说话,也没有谁会怪罪谁。他想想,这也是自己人生中的一大幸事,身为皇帝,还能得这样一位知心人相携一生,实在不易啊。而自己,似乎亏欠她太多了,自始至终,也没能给她后位,尽管他知晓她不在意。
“皇上……去休息吧。莫烦这些事了,南康不也是姓慕容么?比起无心,他算是更好一些的吧……”云妃没有像以前一样就收了声,她替慕容嘉德把领口紧了紧,顺手就替他揉起了肩膀,好让他舒适一些。
在她看来,谁做太子,谁继承王位,必须是要能者居上的。虽然明知这些年亏欠了自己的儿子,但是,她心里重要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嘉德的安康,天下的太平。她知嘉德偏心无心,可是,她对多年不见的儿子实在有些恨不成器。有生之年,她只想好好补偿自己的儿子,但也没有想过,硬要拿江山来做补偿,这样是愧对了天下人的,她不想做千古罪人,也不愿嘉德这般做。纵使杨皇后这般娇纵刁蛮,她也权当是一个女人的争风吃醋而已,不该影响到下一辈的。
慕容嘉德没有感到吃惊,他是极了解身后的这个女人的,宽厚善良,事事总是为他人着想,这偌大的皇宫,也只有她的心透明的如同水晶一般。慕容嘉德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酸楚,若不是这些年他一直护着她,早就被这后宫里的女人们给吞噬得尸骨无存了,哪里还能站在这里与他说话呢?
摸了摸身后女人的手,柔软温暖,他紧了紧,闭上了眼,缓缓说道,“涵儿,在宫里这么多年,你还没看透么?”
话,哽住了喉。这些年,迫不得已儿子与自己骨肉分离,****思念;这些年,被皇后孤立,身边的人诚惶诚恐不敢与自己牵上半点关心;这些年,那么大的皇宫,自己却只能安安静静地待在绿萝殿,总是担心受怕,害怕一不小心又要陷入谁的圈套,让嘉德伤神。她如何没看透,皇宫,这个金碧辉煌的城堡,处处是你争我夺的战争,处处是损人利己的陷害,处处是隐藏在笑容后面的血腥杀戮。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宫内人活下去唯一的信仰。仰仗着嘉德的信任与宠爱,她才得以活到至今,她又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既然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为何不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呢?”慕容嘉德手一拉,将云妃带入了怀里,他轻轻地环着她,感觉自己似乎没了力量,一股空荡荡反而充斥了了自己的胸腔,他只觉得自己近些年苍老了许多,曾经战争留在腿上的伤疤也开始反反复复地痛,每日每夜的折磨着自己,在痛楚中从梦中清醒。他下巴摩挲着她的洗发,眯着眼,看见几根白发,心疼地叹了一口气,“我们都老了,若是杨家掌了权,无心迟早会被视为眼中钉的。还有涵儿,若朕要是有一天不能为你做主了,你又要何去何从啊……”
皇帝一向是忌讳这些的,可是慕容嘉德不得不考虑到,万一百年之后,他先她而去,她与无心将要如何在生活下去。其实,这些时日,他总是忆起当初,他渐渐地开始后悔,当初不应该带他们母子回来,或许在宫外,就算是在莫家,也会比宫内过得好,最起码,没有性命之忧,也不会骨肉分离。可是,年轻气盛时,只想要将爱的人留在身边,哪里想过这么多呢?
“嘉德,不许你这般说,是皇帝,你是万岁啊。”云妃动了动身子,想反过身来看着他说话,而慕容嘉德却将她禁锢得极紧,使她动弹不得。她听着这话,心里极不舒服,一股担忧害怕涌上心头,她从未想过,他会离她而去,他是所有人心里的皇帝,而对她而言,他却只是她生命里唯一的神。
慕容嘉德叹了一口气,他伸出手抚了抚她隐在发髻里的白发,说道,“涵儿,何来的万岁?你总是这般……”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一些潮湿,只觉得鼻子里一股酸楚涌上,差一点就要留下了眼泪,这么多年,第一次如此惆怅。他一直是愧对他们母子,若是连这些也给不了他们,自己岂不是太窝囊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直了直脊梁,大了些声音说道,“一直以来,朕都知道朕是对不住你和无心的,就让朕补偿给你们吧……”
“可是,这对南康不公平……”云妃想了想,始终说不出什么,但是心里却又始终过不了这道坎。
“朕想的清楚。若是无心登基继位,你便是皇太后,你自然是会好好待南康的。若是南康登基继位,你觉得杨太后会如何待你与无心呢?南康最终不过是她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慕容嘉德手指摁在她的太阳穴,不停地旋着圈,想要舒缓她皱起的眉,“你说呢?”
云妃不再言语,她再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她自然是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的。
突然间,慕容嘉德停止了手里的动作,云妃坐直了身子,向他望去。慕容嘉德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侧着头倾听着什么。虽然十多年未曾拿过刀枪,他依旧没丢当年的功夫。
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屋顶掠过,不对,是几个人!
慕容嘉德听得清楚,刚准备开口唤来门外巡逻的御林军,门外打更的声音却响起了,“咚!——咚!咚!”
三更了。
门口的侍者轻轻敲了三下门棂,恭敬地报时,“启禀皇上,三更到了。”
话应刚落,慕容嘉德只听见“呃。”的一声闷响,就没了声音,他开口斥道,“你,进来!”虽然口里这般说,可是他心里却是想着看那个侍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今夜的气氛实在是诡异。
放开环住云妃的手,慕容嘉德站起了身,却没有人应声推门而入。慕容嘉德感觉不妙,还未等他作何反应,几个身穿蒙面的黑衣人便幽灵般地从房顶降了下来,手持利剑,闪着寒光。
“啊——”云妃双手按在胸口,尖叫了出来。
领头的黑衣人示意了其他几个黑衣人,像是在用眼神发布命令,极快的速度,他便闪身到了云妃的面前,举剑便要挥下去。慕容嘉德心里大叫不妙,顾不得冲着他一拥而上的黑衣人,拿起桌案上的茶杯砸向了领头黑衣人的剑。
哐当一声,剑偏了一些,没有割像云妃的喉咙,只是伤到了她的胳膊,血一下子浸染了衣裳。慕容嘉德舒出了一口气,身子连连往后退,想也不用想,凭着自身的直觉,剩下的黑衣人的剑可是通通刺向自己的。可是,无论怎样,他还是没有躲过,身上传来了一阵剧痛,低头一看,身上已经有了好几个伤口了,幸而躲得快,均不在要害处。
门外传来了阵阵喧哗,看来御林军已经有所发觉,慕容嘉德闪到吓得呆傻住的云妃身边,喊道,“跟朕走!”然后用尽全力举起房奏折的桌案,将她与自己护在了里面,想要带着她尽快奔到殿外。可是,渐渐向他靠拢的黑衣人,剑却无影无踪地挥在了他的身上,桌案上也同时起了密密麻麻的深深剑痕。
慕容嘉德灵活地用护身的桌案抵挡着,黑衣人们虽然身手极快,却也没能伤到他的要害与云妃分毫。眼见着就要到了门边,慕容嘉德一脚将门踹开,大步一跨就要越出去的时候,云妃却被门槛绊倒在地,那一瞬她含着泪抬头望向慕容嘉德,嘶喊道,“皇上,走——”
御林军渐渐近了,已经有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飞身而来,慕容嘉德恍然失神,手与脚都停了下来,他怎么可以弃她而去呢?可是,难道要让自己配上性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