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还得从张素灵的那根红线说起。
百因必有果,世间大道,天法地法人法道法自然皆遵循冥冥定数,古往今来神于数者之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所谓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江山社稷,国家川海亦不离此道。
故善谋之人白于发,善卜之人立与野,最优秀的谋士和卦者,往往最不看重当下,而是着眼于未来。世人皆知上古三十九国,唐国第一代君王乃是璧,开国皇帝是序,南唐有近七百年历史,起于殿乱时期,有张素灵和巫若两位绝世天才辅佐的唐延。
为何不称帝而甘心为王?
“我知道!”看客中那个孩子将手举高,“娘亲说了,延王很爱很爱他的王后,因为玉玲珑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才不愿意称帝!”
先生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脸上泛起回忆之色:“王后玲珑玉脏,其貌出尘离染惊为天人,一次救了唐王,一次救了天下,这段曲折佳话,流传下来深受民间喜爱也是自然,可你们想,唐王若是称帝,王后就变成了皇后,岂不更好?”
看客们若有所思,听书讲究个望闻问思,不论是经久不绝的经典还是新鲜事,功德好坏,个人心中他自有评说,说书的先生往往只是在事实上将故事添油加醋的说一遍,少有发表自己立场和观点的言辞,这位白先生是天府听书楼中的红人,偶尔来讲书,无官无贵身份低微,听书楼的掌柜却对其尊敬有加,一楼大堂靠窗的这个位置常年留着,即使先生十天半个月不露面,也未曾租卖给其他人,要究其原因,恐怕是那辆只在听书楼前出没过一次,中原境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府帝都,剑指中原’的马车,能让这辆马车接送的人,自然是眼界开阔,为人豁达,才高八斗的饱学之士。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大唐人人都爱,人人都不得不爱,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耀眼的大唐神女,苏陵君唐梦琊曾途经听书楼,自搬板凳进来听白先生讲过书。。。。。。
用民间的讲法就是——被神眷顾过的白说书。
一位女子道:“先生真的认为是这样吗?我倒觉得如果唐王称了帝,这个故事反而没有这么精彩了。”
“正是。”白先生笑道。
“那先生为何……”
“所以才让你们细细听啊,”先生喝了口茶道,“你们可知道,称骨算命?”
“称骨算命?”
“对,即是张素灵九九八十一道甲天道十六甲之一,星见观卜卦秘法,称骨算命。”
所谓称骨卜,和生辰卜八字卜有天壤之别,生辰八字是用出生的时间,年月等来问卦,而称骨算命则完全不同,是卜算一道中异类的异类,昔日张素灵能用一根红线绑在唐延王指尖称骨算天,堪称妖孽!一殿隐世后,此法慢慢失传,逐渐变为用戥子,庸王内乱后,便要砍下孩童的小拇指方可问卦,月宫归唐时期,称骨算命也愈发演变的恐怖邪恶,最后只有非正途的无良道士和在称算囚犯尸体的时候才用的上,到如今,已然失传。
称骨算命将一个人的命运分为五十一种,骨重二两至七两不等,根据重量在歌诀中寻找此人命数。
先生道:“你们可知,当年张素灵称延王骨,称的是多少斤?”
看客们齐齐摇头,白先生哈哈大笑,正得意忘形刚欲开口胡诌,却啧的一声,脸色尴尬的道了句‘莫慌’,伸手从屁股下抽出一本册子来,翻开一看,笑道:“是六两四钱。”
席间一片唏嘘欢笑之声,白先生拱了拱手,接着道:“命数曰:此格威权不可当,紫袍金带尘高堂,荣华富贵谁能及?万古留名姓氏扬。说的便是唐王权威深重,有万古留名的富贵命!”
“这与他不称帝有什么关系呢?”
先生将那册子递给众人,上面除了唐延的名字以外,旁边还写着很多历史上的有名人,最为醒目的,便是末尾用黑墨写的‘巫若’二字,后面附写:七两二钱。
“先生,七两二钱是什么命数?”
白先生唏嘘道:“可不得了,此格世界罕有生,十代积善产此人,天上紫微来照命,统治万民乐太平。”
众人一怔,这话傻子也能听懂吧。
这不是在说巫若有做皇帝的命吗!
有人惊呼:“莫非当年九族争锋,唐国内乱两位国师相争,是唐王授意……”
史记:一殿之乱平息后,唐国两位原本亲密无间的国师,因巫若的入魔而不得不以死相拼,掀起了另一场‘通灵师’与‘封魔师’之间的术道大战,这场内斗记载极少,世人只知道邪不胜正,巫若领导的通灵师很快输给了张素灵其下的封魔师们,巫若本人也在小别山里被张素灵亲手斩杀。
据说那天暴雨袭城,几十里外的朝歌都能听见小别山里骇人心魄的嚎啕大哭。
此后张天师将一座老观连同星见山一起搬到朝歌城外,与大小别山遥遥对望,改名‘星见观’,从此不问世事直至羽化飞升。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难不成唐王……”
“嘿,”白先生侃侃笑道,“那巫若入了魔,王遣张天师杀之自然无可厚非。”
“可先生……”
“嘘。”白先生眼神示意他看门外,几个穿草鞋,身着天眼制服的‘蚰蜒’走进听书楼,蚰蜒本是百足虫中的一种,像蜈蚣而略小,体色黄褐,有十五对细长的脚,生活在阴暗地方,捕食小虫,有益农事。七年前漠城兵变后,灰羽渡鸦给云泽上包括人族在内的所有种族狠狠上了一课,那一战的伤亡,除开前往北大荒参加群魔会的星见弟子,最为惨烈的便是人族的信使和哨骑。
情报丧失,使得南唐成为一个臃肿瞎子,不归关至天府皇都大大小小数百条道路,竟跑不出一匹快马,漠城以南,沿途七座重城,百余乡镇皆数沦陷,血腥程度不下七百年前一殿的‘食人旗’,经此一役,渡鸦族也彻底沦为南唐死敌,民谣言:剑锋所指皆灰羽,马革裹尸戮群鸦。
天眼的建立目的只有一个,即是针对渡鸦族的信息战,在早期,镇魔司也隶属于天眼麾下,由天眼收集中原各地的妖魔情报,分化为一至九个等级,然后派出封魔师予以清除,之后因为刘归井那件事,导致星见观与朝廷决裂,镇魔司这才脱身天府扎根于朝歌城,与星见观隔山对峙。
那几只蚰蜒跟着管事登上二楼,临行前朝这边看了一眼,与天眼的本职工作不同,蚰蜒们又被叫做草鞋底,天眼中有数不清的分化机构,像一张大大的蛛网连接着各个要害,那处名为‘糖罐’的监察机构直接效命与唐帝,其中布满了蚰蜒,它们唯一的作用就是打听和监视。
糖罐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甜,但进去闲聊的,还没有谁能完整无损的走出来。
白先生又望了望角落,那里坐着个白净少年,怅然若失道:“如今镇魔司又回到天眼之下,历史有时候就像个轮回,该回来的,一个也跑不掉,罢了,不讲称骨算命了,唐延之所以不称帝,除了对王后的愧疚之外,还忌惮中原其余三十一国,一旦唐延称帝,必被群起而攻之,我跟你们讲这个故事的原因,便是因为此次水卷朝歌,除了称骨算命以外,便是那颗玉玲珑的作用首当其冲。”
一众看客‘喔’的一下恍然大悟,虽然这些个隐秘细细想来任谁也能思虑明白,但蚰蜒们刚飞上楼,在座的众人也乐得配合先生演戏。倒是白先生真的讲起了‘三千里水卷朝歌’,这令在座的看客们是震惊不已,一般是佩服他的胆量,另一半嘛,则是心里猫抓似的痒痒。
在这半月间,朝歌城的事情犹如插上一对漆黑的羽翼飞遍南朝,甚至盖过了新年欢庆的气氛,人们只知道从天府皇都中出了一只铁骑,名为黑帝,南唐的王牌部队之一,以超强的机动力矗立于云泽之巅,镇守东海沿线至北极无人之境,军旗为黑色墨龙,只受皇帝一人调遣,战功无数,曾与九族其三交手,冲杀敌军上万,令八族闻风丧胆,是支实打实的铁血部队。
某人回忆起那日的秋风萧瑟,大雨绵绵,大唐铁骑的黑色玄甲兵临朝歌城下的那一刻,举城欢呼,红教的狂信徒没有杀死朝歌,肆乱的妖魔鬼怪没有杀死朝歌,阎罗王的满天黑幕没有杀死朝歌,朝歌创造奇迹,且实现了这个奇迹,此时大唐最精锐的部队赶到了朝歌,百姓自然欢呼。
直到冰冷的雨水落在每一个围观城民的皮肤之上,瞪大了眼珠,直到铁骑将朝歌城围死,他们才真真的感觉到了入冬的寒意,那股不下于冬季雪暴,使人致死的…寒意
…
在座的众人突然喝彩,打断了回忆,原来白先生口中那位可称之剑神南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英豪是唐梦琊。
苏陵君九洲城上一剑封神。
苏陵君朝歌城头,一剑抵万军,一剑破沧澜。
大唐神女救了朝歌,这等神仙事迹快意江湖的英雄传说,由不得众人不为之喝彩。
白先生讲出了兴致,竟着人打来壶酒,小酌一口,便红着脸蛋,站在椅子上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先前因蚰蜒扰乱的气氛顿时一哄而散,角落里坐着个少年,看上去白白净净,束着发,许是个书生,手里正拿着先前那本传阅下来的册子,看客们只瞧见唐延和巫若那一页,便被三千里水卷朝歌和大唐神女吸引去罢,而这少年似乎不关心大水是否卷走了朝歌,只是瞟了一眼字迹,便将册子合上,再从最后一页再翻开。
上面写着:唐梦琊,七两二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