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朴素的马车,从燕王府出发,行在幽静的京城街上。本是新年伊始,人人都在家中团圆,街上的车马行人均是三三两两,并不是很多。马车悠然从旁边行过,车帘被风掀起一角,也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波。
却是马车过了“花朝楼”下,楼上的一间房中窗子打开,一位身材纤瘦苗条的美人咬帕端望,额心一点鲜艳如火的落梅妆,细细长勾勒的凤眼飞彩隐然。叹一声,“都是可怜人啊。”
身后轻笑一声,身子被揽入后面的怀抱,那人玩弄着她的一绺发丝,随意向下面看两眼,声调带着清晨睡醒特有的沙哑慵怠,“于音在看什么?”
于音微侧脸,有些怔然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一张娃娃脸。肌肤白皙,眉眼清秀,看上去竟是比自己还要年幼。而这段感情……早已纠缠十年之久。
她低眼,为他整理衣袍,轻声问,“简昭,你不能放过七殿下么……他没有你厉害的。”
简昭眼中冷芒陡升,强硬地勾起于音下巴,“你为他求情?!吓,难道是你们合作打压我还合作出感情了?于姑娘于小姐于音我告诉你……”
“简昭!”一扫外面的烟视媚行,于音尖叫,实在受不了他的尖锐自我。使劲从他怀里挣脱,“九殿下靖王爷简昭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这么怀疑我再这么和我说话咱俩就完蛋!一点戏都没有一点机会都没有!”愤愤地便要甩手离开。
长袖被牵住,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后面的人如影随形地缠上来。那人飞扬的气势敛下,从后抱住她,低声,“对不起,于音,我不是故意的。”他在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可是在这里,他永远只是个为情所困的普通男人罢了。
于音被他一抱,听他压抑的沙哑声调,已是心软。她如何不知,在她面前,外面传闻中阴冷邪魅的九殿下简昭,早已是吃尽了苦头。便低声解释,“简昭,我和七殿下合作,不是要害你……他总会对付你,况我当日也是很怨恨你,我对付你,总比别人对付你要好一些……”便有些说不下去了,朝中的事,本已经有利于简昭,却被她一耽误,如今被七殿下扭转乾坤,七殿下的势力依然没有动摇,简昭便白忙活一场了。
“我知道,你不用说……”简昭叹,抱紧她的手臂更收了些,“你知道我脾气不好疑心重,以后要是我有不对的,你一定要告诉我。至于七哥……他是我最大的敌人,我怎么会放手?”
于音仔细听着他的话,先是点头后是摇头,忍不住开口,“可他身体已经垮了,他没有精力和你斗的!”
“……什么?”简昭扶过她的肩头,诧异,眼底神色若有所思,又透着些不解。
于音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发现他的诧异并不是假装的后,便开口,“你真不知道么?七殿下中了‘浮生散’,安安为救他也引入了‘浮生散’,现在他们两个情况都不好……简昭,你不骗我,你真不知道?下毒的人不是你么?”
简昭神色凝重,俯身亲吻了下她葱白的玉指,勾唇嘲讽,“我真不知道……但我猜得到是谁下的手,他倒是比我狠心。”
于音心弦一颤,几分迷茫地看向他,“真的不是你?那么厉害的毒……我以为只有你……”
“我从来没有听过什么‘浮生散’,”简昭声调一冷,眼底神色似笑非笑。看向于音时,又很快转为柔和宁静,让于音心中一派温暖如潮。
良久听简昭低叹,“也罢,我给七哥最后一次机会,他要是反败为胜,日后我再也不为难他。他想做什么,我再也不干涉。”
于音心中一喜,眉心却又蹙起,担忧道,“可他身重‘浮生散’,就是你放过他又如何?还有你口中的那个‘他’,又是何方神圣?你不能说服‘他’也放过七殿下么?”
她这么关心简豫,简昭几乎忍不住又要口出质疑的话了,还好话到嘴边他及时收住,改为,“因果循环,七哥走到这一步,早该料到会食什么恶果……他比你想象中的厉害,你大可不必为他担心。浮生散?我看七哥只要有活下去的信念、不是一心求死,浮生散也奈何不了他。”
于音沉默无言,人家都说,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最大的对手。如今看来,这话果真不错。简昭并不知道“浮生散”是什么毒有多厉害,却只是几句话的时间便猜中了简豫的现状。她为医多年,病人或求生或求死,从没有遇见简豫这样的……医好了他无动于衷,不好了还是没有反应。从他身上,她看不到求生欲,也看不到求死的心思……他就像是一潭死水,除了对安安,很少起波澜。
“可惜啊,安安那么灵动的小丫头,倒是跟着七哥一起倒霉了。”她才想到安安,便已听简昭几分幸灾乐祸地感慨了。
忍不住好笑,“我看安安潇洒得很,运气也不错,只要你不掺和,她不会倒霉的。”
简昭冷哼一声,一点也不掩饰对安安又爱又恨的心情。他几次认栽,除了于音,都是在那个满嘴谎话哭笑俱佳的小丫头手中,叫他如何甘心?
而这边简昭还不甘心着,于音已是依恋地紧紧抱住他,声音沉闷带迟疑,“我没有耽误你的雄才大略对不对?你并不想当瞌睡龙对不对?”
简昭一怔,眉间一撇笑意丛生。从来没有人像于音这般大胆,直接称呼皇帝为“瞌睡龙”。便揽着她笑,“你放心,我只是喜欢和七哥斗而已,对皇位没兴趣……再说,那上面的人早就选定,我可不是简行那个笨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说话间,丝毫不掩饰他对五殿下简行的嘲讽。
于音抬目怔怔看他,眼眶渐湿。在简昭不明所以时,她又投入他怀抱,哑声道,“我想念你……九少。”
简昭身子几分僵冷,手指颤抖抬不起手臂,心中随之酸涩苦闷,好久才伸臂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哑笑,“我也想念他……九少。”
于音开心地笑,重重点头。
他们都不会忘记,当年满脸泥巴的乞儿唱着山歌追着大家闺秀满街跑,那样的生动有趣,人间怎么会有第二般……
但愿,京城事了,他们可以重新见到那样生气勃勃的乞丐——九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