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大雪过后,便挨到了除夕。家家张灯结彩,除旧迎新,出门的一张张脸各各笑成了花。落雪又纷扬洒下,给节日添份圣美。
哒哒几步跑进大厅,见人群有秩序地排着队往前挪动,老管家坐在前面拨着算盘,啪嗒啪嗒地算着帐。而旁边威严的老太傅则落笔飞快,在一张张拜帖上落字,安排新年期间燕王府的事务,身边也是跟着几个垂首听训的官员。
灵活的大眼睛将大厅扫视一周,难掩其后的失落。安安白绒长袍褪去,露出里面的浅紫色衣裙。旁边自有侍女接过白绒长袍,拍去衣上簌簌的雪花。
这样轻灵的少女,十五六岁芳华,玉立亭亭,明眸皓齿,容颜娟好。立在一群人中,说不尽的妩媚可喜。
旁边人自动让出一条路,安安几步奔到老太傅身前,身子前倾,双手往桌上一撑,“那个,明天就过年了,七殿下还没回来么?”
老太傅写字不停,头也不抬便回道,“应该快了吧。”
安安无奈,看看四周好奇打量的眼神,便往后面走去了。这几天她每天都要问一遍,而老太傅的答案一直不变。快了快了,快到过年了,还是没有简豫的消息。
晚上,屋里火炉烧的滚热,暖熏熏的氛围中,安安靠坐在桌前,倚臂支颔,乌黑柔软的发丝披在脑后,双眸漆黑无神。窗外的小雪已经停了,烟花绚烂如水波般一圈圈荡漾,点染夜空。远处有人群嬉闹的欢乐声音,而近处,燕王府的人要不去了宫里参加宫宴,要不去出任务,要不忙着布置燕王府节日气氛,反而没有人真正等着过节。
一个侍女推门进来,看安安趴在桌上发呆的样子,笑道,“安安,已经快戌时了,你还不去睡么?”
安安眼眸亮了下,想起简黎和顾宁夏曾答应她一起守岁。他们两个向来待她真诚,这个时辰,宫宴应该快结束了,他们一定会来找她的。
打起精神,安安跳到地上蹦蹦,笑着眯了眼睛,“不用管我,我出去找人玩。”想了下,又跳到侍女旁边亲昵地依着,“好姐姐,你帮我准备些瓜果好不好?我会带朋友回来的。”
侍女愣住,迟疑,“安安……七殿下,不喜欢你带朋友回来的。”因为安安,燕王府的人都认识到了简豫殿下古怪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安安有个异性朋友,君夜行,而七殿下非常不喜欢那个君公子。
眼睛一转便猜到了侍女的心思,安安好笑,“是十一殿下和顾丞相千金,顾宁夏顾姑娘啦。”
诧异地看着安安,侍女眼中闪过古怪诡异的神色。顾丞相千金,顾宁夏?那不是未来的燕王妃……么?安安不是……但她毕竟是燕王府经过严格训练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问,她深谙其道。便笑道,“好的,安安,你去吧,我会帮你安排的。”
安安眉梢上翘,嘴角斜扬,给了侍女个大大的拥抱便离开了。侍女在身后急急喊,“{安安安安,多穿件衣服!外面很冷的!”
安安挥手,回眸一笑吐吐舌头,便离去了。侍女奔到窗前,看黑夜白雪,纤俏玲珑的紫衣映入黑白中,脚印一深一浅,人也渐渐远了。
侍女眼中隐含羡慕,安安一身武功且得七殿下相护,与十一殿下关系也不错,走到哪玩到哪,是多少女子羡慕不来的啊。但她很快收敛了神色,自嘲地笑了声。她在想什么啊?旁人羡慕安安的自在潇洒,他们燕王府的人却是知道,安安为此所付出的辛苦,并不是平常的女子能忍受的……
除夕之夜,人人都关门在家里团聚。鞭炮声声声入耳,烟花耀眼迷了眼眸,给雪色添了五彩缤纷的色泽,打破了雪夜中万物的静谧。
落雪簌簌,安安毫不着急,慢悠悠地向着丞相府的方向行走。她想好了,顾宁夏和简黎要来的话,一定会经过这条路。那她现在顺路而行,也可以早些见他们了。平时不觉得,只有这个家家团聚的时刻,她才愈发不想一个人呆着……就算没有七殿下,也是有人愿意陪她的啊。
安安生性洒脱拿得起放得下,哪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她边走边这么自我安慰,而心中那一揪一疼的痛楚,被她可以遗忘。
雪夜本是无人,安安转眸,却突然于转角处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速度极快地闪进旁边一个店里,安安偷偷看去,茫茫雪上,那人披着厚厚的灰色长袍,眉眼均被遮住,低着头快步行走,时时往四周看看。
心中燃起疑惑之情,安安寻思下,小心跟了上去。这个人……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他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像是一团迷雾覆了心神,安安眉眼冷毅,抚摸了下耳垂,眼角往四周瞥了下。雪压树枝,黑影掠去无声,心下便就此安定。嘴角抿起一朵笑花,惊措担心散去,眼中只余坚定自信之神。
那人进了一家小茶馆,和店家对了几句暗号,便被请进了一间雅间中。安安发愁地蹙了蹙眉,想了想便静悄悄地退了去,跃上屋檐慢行几步,踏着飞雪无声,脚印只是浅浅的一层。她侧耳细听,便蹲下身子,掌心运气化雪成水,掀起一块砖块。身子挨得低了些,闭气凝神,果然下面的说话声听得更清楚了。
“没有被人发现吧?”笑吟吟的清朗之声透着慵懒,偏偏又尖锐的似是滑过上等裂帛。
安安心跳加速,身子不由哆嗦了下,这声音,是简昭!他已经离开了宫宴?!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是的,九殿下,没有人看到。”
安安心头一团怒火,猜测完全被证实。手指颤抖差点捏碎手边的砖块,要拼命咬牙,才能忍住不冲下去掐死那个人!
这声音这声音!她一辈子也不会听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正是当日想要欺辱她的罗烜!那个本应该已被贬黜的大官!
好一个罗烜!好一个简昭!他们两个竟是一伙儿的!
慢慢地吐气吸气,好不容易缓下激荡的心神,又听到一个温润含笑的声音。
“九殿下这话好没意思,罗大人不懂武功,就是有人跟踪也不会发现的。”这是君夜行,他竟然也在。
是了。安安恍惚想到,君夜行本就是和九殿下一起。若简昭有什么计划,以君夜行的本事,自然会在场了。
然后听到简昭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说的也是呢!上次那么好的机会,竟也能让安安那个小丫头跑了……倒是便宜七哥了。君公子,你说呢?”
“……确实可惜了。”略叹的声调,淡如烟。
身子瞬间僵硬,安安有些不可置信,喉头也涩涩的。
她和罗烜唯一的交集,唯一的机会……那晚,花朝楼,罗烜,简昭,简豫……竟是一个局么?
简豫用于音对付简昭,简昭便用她安安来回礼……而君夜行,竟是一直都知道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