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音被安安吓住,迟疑道,“要是把毒全部引到了你身上,那可真就和传言中的‘浮生散’没什么区别了。我恐怕压制不住,你就只能等着慢慢失忆、在睡梦中死去了。”顿了顿,继续迟疑,“而且,毒性都已经侵入七殿下心脏了啊。就算我有本事把毒性引到你身上,他身体的康复……可能性还是很低。”她说的是实话,“浮生散”太过霸道,她只能一边摸索一边治疗。一开始就和简豫说好的,她的把握,并不大。
“但总是有机会,对不对?”安安问,笑容清澈如昔,半分不见讨论生死的惊慌失措或怅然迷惘。
“……是有机会,但很低很低,”于音低叹,又认真打量这个灵俏少女,唇边的笑容苦涩几分,“你为了七殿下,果真是什么都肯做,万事都肯牺牲,怎样都无所谓……”
安安笑,君夜行当日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她为了简豫,真是什么手段都不在乎。是的,她不在乎。自一眼定睛至此不忘,七年相伴不是游戏。几年春华曳地,眼底心上,唯留那不世风华。
她怀疑简豫她不信任简豫她怨恼简豫,可她依然……放不下简豫。
事情本来就是很简单的……她喜欢他,便要他好好的。他若不好,她如何安心如何开怀?江山廓落,烟荡日薄,山水落在眉间眼梢,满是情意绵绵,只待他来入画。
“不行!”方楚大喝一声,拉起痴傻的少女,“简豫的命要紧,你的就不要紧了?安安你不要犯糊涂!”
安安眨眼,“噗嗤”笑了,颊畔笑花娇美,看得方楚愣住。娇笑的少女却捂住嘴,眼波流转神飞顾盼,“老师父我随口胡说罢了,你当真了?放心,我很在乎我的命的。”只不过更在乎简豫的命罢了……当然这话,她绝对不会说出来。
方楚心脏一半悬空一半落下,回头瞅瞅那个漫然挑灯花的女子,还是不放心地提一句,“这件事以后勿提勿念,绝对要断了这个心思!”
安安眉眼弯弯,答应得痛快淋漓。被方楚带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眼那个倚在窗前眉眼妖艳的女子,清瞳中沉寂清冷,又不失坚毅果决。
于音慢悠悠地转着手中的簪子,看着烛火在眼前忽明忽暗,灯花剥落。凉笑道,“女人啊……为什么输家总是你呢?”为什么那个人明明不爱你,你还要飞蛾扑火般地去追逐他?
在不知不觉间,冬天已经到了。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鹅毛飞雪、天地银装素裹,心情也是平静很多,隐约有着淡淡欢喜。捏着手中信纸,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个时候,简豫应该已经到了越州。他传信回来,年底前会回来的。他向来说话算话说一不二,他说会在年底回京,那便是一定会回来的了。
信虽然不是写给她的,虽然是由老太傅转交的,虽然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被忽视,但能从字里行间看到他平安,便已经很开心了。
安安轻快下楼,衣袂翩扬,勾勒的她身姿灵巧清逸。满楼都坐满了客人,或聊天或喝茶,生意兴隆。
见安安从顶层下来,百忙抽空的掌柜忙跟过去,笑问,“主子,您是要出去么?十一公子嘱咐过,您最好不要一个人出门的,最近京城不太平。”
安安无语,嘴角抽 搐了下。自从上次罗璇那事,简黎真成了惊弓之鸟,这也不许那也不行,简直把她当成弱女子对待了。他也不想想,现在有七殿下留在京城的暗卫暗中保护,她能出什么事?连“最近京城不太平”这样的话都能编出来。也不看看她是负责情报网的啊,京城里要真“不太平”,她能比他晚知道么?
安安便瞪掌柜一眼,眼眸眯起来像只小狐狸,伸手揪住掌柜的一把胡子,“不太平?!他是你主子还是我是你主子?!去给我拿伞来!我要去踏雪散步!”
掌柜擦汗,小心翼翼地称是,从安安魔爪中救回自己的宝贝胡子。垮着脸亲自去为主子取伞,他就知道,除了七殿下,安安可是不听任何人话的……
任何人?!
脑中灵光一闪,掌柜急急转身面对安安,动作快的差点闪了老腰。
“你没事吧?”安安狐疑地扫他两眼,眼底闪过趣味。
“呃,没事没事……只是我突然想起,丞相府上刚才在十一公子之后,派人送来了请帖。”不用说,能和她关系熟到送请帖的人,自然是顾家那位温雅大方的千金小姐,顾宁夏,了。
安安沉默,眼底闪过复杂的神色。其实,于音、顾宁夏,因为简豫的原因,她并不喜欢的。但偏偏那两位都是奇女子,一个不在乎她和简豫亲昵,另一个习惯调侃她和简豫,对她也都是非常好的,完全把她当妹妹对待,让她连个不快的理由都想不出来。
不冷不热地“嗯”了声,对着掌柜的方向摊开手掌心。
掌柜恭敬地从袖中掏出红底金字的请帖,递上前。
帖上浅浅勾画着几朵腊梅,上面用簪花小楷提着一首诗,字体意境无不清雅大方,让人从心底便生出愉悦感: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字体是顾宁夏的,但意思却显然不对。能和安安喝酒畅谈的,可不是那位温婉贤淑的美人。顾宁夏可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滴酒不沾。
这份暗喻十足的请帖,她当然看得明白。安安唇边含笑,将请帖贴身收好,回头吩咐掌柜,“拿伞来,我去丞相府……”,说到这里,她又俏皮地眨眨眼,“这下你们都放心了吧?”
掌柜老脸红了下,哈哈点着头下去。他也是担心自己主子,却碍于下属身份没法说,如今顾姑娘一张请帖便搞定,让他不由对那位“京城第一才女”、顾丞相爱女顾宁夏,也生出了几分敬仰。
安安撑着伞,眯眼看空中落落飞雪。街上素白一片,人人裹着棉衣行走匆匆,只有她一个人一点也不着急,转着伞看雪花散成各种漂亮的花瓣,笑得开心。忍不住连连往身边看,怔然下又觉得好笑而失落。
这么无忧的时刻……要是那个清冷的白衣公子陪伴她身侧,即使他冷声冷气或者一句话不说,她也必是更开心的……
眼底掠影一闪,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和……另一个不太熟悉的身影。她转着伞挡住自己的脸,身子往墙边贴了贴,没有让自己被认出来。
一个落拓大方白面书生,另一个气质高雅紫金玉冠。旁边跟着的小厮对着守门的说了几句话,那两人便进了那个朱门大院。
待人影消失到看不见,安安才晃过去,抬头看了看上面的匾额,琉璃滚金字体龙飞凤舞——“痴宴斋”。
若安安没有看错没有猜错,方才进去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当今气势直逼顾丞相的尚书大人成清,另一个是韬光养晦体恤爱民的太子殿下,简竟。
装作没看见地从“痴宴斋”绕过去,安安撑着伞的手指关节泛白,被冻得通红的小脸也是白的如纸,心思迷茫乱成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指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可是眼前的情况怎么看?她是该猜测,她以往的师父彻底背叛了七殿下简豫,投奔了太子殿下简竟呢;还是该思忖,太子殿下简竟认识君夜行,说不定和九殿下简昭也暗中有着不可告人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