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蹲在院子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简昭和君夜行谈话的时候,她便蹲在那里;简昭离开了,她依然蹲在那里;日影渐斜,君夜行捧着书卷眯了会儿眼,醒来她还蹲在那里;出去叫壶茶回来,那小姑娘姿势依旧动也不动。
君夜行漫不经心地酌口茶,捧着书卷挪出去,阴影照在她头顶半天,才随着她蹲下,轻声笑问,“洛姑娘你在做什么呢?”
“哦,淹蚂蚁玩。”安安笑眯眯地指给他看,果然地上积了好多水,泥土新嫩,有一个针眼大的小洞,好多蚂蚁漂浮在水上挣扎……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看起来有些、残忍。
君夜行沉默,半晌没有动,青衣沾了湿泥,书卷也掉到了泥里,他混不在意。只是几分悲戚地想着,安安,她想要说什么给他听呢?
安安笑笑,拍手站起来,跺了两下脚,紫衣银靴,娇俏可爱。眸中笑意盈盈,对着仰头的君夜行扮鬼脸做口型,“除非你告诉简昭我是谁,等着他杀死我,否则就看我玉石俱焚、拿整个靖王府做陪葬吧!”
君夜行脸色紧绷,手握的关节苍白,站起来看着她,尽量轻松的笑,“洛姑娘,我们不都说好了么?你要毁约么?”
背着靖王府众人,背着阳光,少女笑得肆意,“先毁约的是你吧,君公子!”她并不是傻子,当时和君夜行说好趁她去简豫那里调查事情时可以偷偷溜走。可是几天下来她去了燕王府名下的茶肆酒楼好多次,却次次有人跟踪!初始可以说是简昭不放心她,但后来几次,分明是君夜行不打算让她就此离开了!
好吧不离开……那就来赌一赌,君夜行要不要她死呢?!心中直觉一直提醒她,既然屡次三番救她,不管原因是什么,君夜行必是舍不得她死的。
君夜行无言半晌,冷笑两声,“你真以为我舍不得你死!”
安安反驳,“好啊,你舍得我死是不是?那我立马去找简昭,告诉他我就是安安,就是简豫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安安!”她面色平静,轻松地拍手笑,转身便要走。
手腕被抓住,后面是君夜行几分隐忍的声音,“他有什么好?安安,你就这么逼我?”简豫那样伤她,她都一定要回去么?!
安安笑脸沉寂下来,平缓地望着天空,有些自嘲地笑,“是啊他不好,可我一定要回到他身边的。”说到后面声音有些哽咽了,她只剩下短短两年寿命、只有半年不到的时间在他身边……教她如此舍得离开他。
君夜行隐约觉得她话里意思不对,可他又猜不出是哪里的问题。只得苦笑一声,“好,今晚‘承恩楼’,只要他有半分在乎你,你也能回到她的身边去。”言罢放手,打算离开。
那少女又回身叫他,“君公子!”
他回头,笑容如海,眼中却沉着百年风霜,凄冷无比。
“对不起。”咬咬唇,她低下头。事有取舍,她几次利用他对她的关切之情,心中必然有愧。
对不起,对不起又有何用呢。做都做了,一句“对不起”就能********了么?
君夜行浅浅一笑,弯腰拾起书卷,轻叹一声,“居然脏了。”他落落离去,慢悠悠地想着,这边事儿一完,他就回去看看小曳,小曳必是满心欢喜地迎接他才是。
安安胸口沉闷揪作一团,伸手抚上去,隔着衣衫,似碰到那块一直舍不得丢弃的玉佩。明眸若有若无地染了雾气,咬着下唇良久,她才故作无恙地擦擦微红的眼圈,笑着跑开。
夜晚寂静十分,“承恩楼”里正是一笔交易。对决的是君夜行与于音,人质则是站在一旁的安安。
长长的梨木桌前,君夜行优雅地摇着扇子指指旁边被几人看着的安安,对那边妩媚的女人笑得幽静温柔,“于姑娘,明人不说暗话,我将她交给你们,日后你们不得干涉我‘痴宴斋’的生意,可否?”
于音也不是好性子的人,冷笑一声,“你们抢了我‘承恩楼’的人还反过来要挟,天下的事真真好笑!”边说边示意自己这边的人带安安过来,她是得了命令,便基本上都能自己做的了主。
君夜行眼中犀冷,却还是维持着优雅的笑,扇子往旁边点了点,一张白纸黑字的契约便推到了于音手边。
于音深吸口气,端起纸张细看,旁边安安已经到了她身边,笑一声,“于姐姐,你拿反了。”
于音脸红,愤愤地瞪那个不给人面子的小姑奶奶一眼。她这都是为了谁啊,她还有脸在旁边说风凉话?安安对她笑得灿烂扮鬼脸,一副“反正有豫哥哥护我”的嚣张样子。
那边的君夜行听到安安的话,手中摇着的扇子僵了一下,尽量平缓地问,“于姑娘不识字么?要不……”
“本小姐本科出身,哪里不识字了!”于音气恼抢话,直觉这种本应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自己给毁掉了,愤愤地咬牙重新端好纸,忍耐地看了眼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小声嘀咕一句,“我只是不习惯古代的繁体字而已。”
眼角抽筋的看了半天,于音捏着毛笔思索半分,终于犹豫着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大名。安安忍笑,捂着嘴不做声,就这样还被于音瞪了两眼。
君夜行接过那纸细看,只有两个字而已,也可以写的时粗时细歪歪扭扭,一旁还溅了一滴墨,和她那妖娆婀娜的外表还真不符。不可抑制地眼角抽 搐下,笑着站起身准备离开,“那君某告辞了。”
于音看着他转身要走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君公子,你这样做,没有告知九殿下吧?”看看旁边沉眼的安安,道,“他那个人……”
“我这个人……”一声轻笑传来,屋中几人脸色剧变,听那人声调清透如裂帛,藏着丝丝寒气,“我这个人,可有什么问题么?”
风过耳,门窗大开,几十位身形矫健的黑衣人翻进来,手中执弓,将所有人团团包围。
门被轻轻地关上,转过身来的白衣少年笑容无辜纯澈,负着手行前,感叹两声,“君夜行,打算秋后算账么?可惜本王偏偏更喜欢现账现算呢,怎么办?选择权交给你了。”
屋中空气陡然沉闷诡异,被包围的众人脸色发白,迟迟没有一人开口。就这样的关头,那少年也能从君夜行手中接过那张纸,啧啧叹道,“于音,你的字,真真十年如一日的糟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