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深处“倾夏宫”一隅,随意靠坐在窗栏边端着剪刀修剪花枝的美妇人听到贴身宫女的话,手下的动作顿住了些,一手懒懒地拢过略松的云鬓,抬起的眉眼甚美。一双温润的眸子如同要滴出水般,又掩着毫不在意的似笑非笑,“老七真的带了一个小丫头回京?”
“是十一殿下无意中说的。依奴婢看,八成是真的。”跟随了主子有些年头的侍女偏头一笑,提起那位大大咧咧的十一殿下简黎,也是好笑不已。明明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性子却和那位冰冷寡情的七殿下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只听她絮絮叨叨提及,十一殿下正是玩闹的时候,自然不能拘着,出宫找他的七哥玩儿,也是情有可原的。
夏妃娘娘凤眼微扬,眼角眉梢丝丝缕缕的风华尽展。她年轻时曾是宫里一等人的美人,就是到了如今的年份,那如画的眉目添了些雍容婉媚,也丝毫不逊色于那些才进宫的年轻秀女。尤其是当今圣上五位皇子,两位都是出自夏妃娘娘的肚皮,她更有骄傲的资本了。
只见她挑眉,微哂,“十一可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为他遮掩?呵,说得好听,出宫去看他七哥了……老七怕是不在府上吧?”
侍女敛眉笑,“果然是母子连心,娘娘竟猜的分毫不差了。七殿下刚回京便消失了,‘燕王府’的事务如今都是太傅大人和成大人偷偷打理的。十一殿下是趁七殿下不在,才敢去了‘燕王府’玩耍。要是被七殿下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责骂呢……”
见夏妃眉心渐蹙,侍女停住话,柔柔劝道,“娘娘这是担心什么呢?他们兄弟感情好,多少人在外面羡慕呢!依奴婢看,十一殿下性子大而化之,正是该常去见见七殿下,和七殿下学学呢!”
“你知道什么呢,”夏妃烦恼地揉揉眉心,轻喟一声,“十一是依赖崇拜他七哥,可老七心大性冷,好听点说是亲兄弟,心里还不定怎么定位十一呢……所以,我才让十一少和老七来往的……”
侍女低眼抿唇,虽然对娘娘的担心有些不以为然,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夏妃自己放开了,轻笑一声,感兴趣地让她继续说说那个老七带回来的小女孩。
此时,在“燕王府”中,和成清他们分路赶回京城的太傅大人,与立在大厅中间的成清大眼瞪小眼。又看看窝在软榻上忍不住举袖打哈欠的小丫头,仍有些不可置信,“你收了这个小丫头作徒弟?!”
“是哎,老师,公子都已经同意了。”在长辈面前,成清一直陪着笑脸。尽管他为了安安已经解释了一个多时辰,但老师仍是一副孺子不教、被他打击得快要晕倒的样子。他疑惑地皱了皱眉,不太明白老师在激动什么。
太傅大人扶扶额,撑着坐下喝口茶润喉,翘着胡须与安安明亮的眸子干瞪,“就因为你觉得她可怜,就把她收为徒弟了!”说到最后,忍不住音调拔高,骇得安安忙捂上耳朵,而可怜的成清只能一副八风不倒的表情去承受太傅的高嗓门。
“老师……”成清有些讷讷,明白身为皇上钦点的御史总督察,自己做决断确实有些草率。但……既然公子没说什么,那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吧?
他询问地看向老太傅,老太傅连连摇头,却也没办法。毕竟成清太年轻,跟着七殿下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年,经验不足……一手掩袖遮面,另一手从袖中翻出一纸修书,示意成清亲启。
成清疑惑地打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立即掩不住惊喜,目光殷切地看向太傅,“老师!”信笺上的字迹外张华艳,内蕴劲骨。正是简豫写给圣上的密奏,请将御史总督察调往户部历练,取代现在这种并无任何发展前途的闲职。
“你不用高兴,现在已经没有那事了,”太傅向他摆摆手,指指他手中的信纸,微微一笑,“既是七殿下要交给陛下的密奏,为什么会出现在为师手中呢?而且,刚回京七殿下便离开了,又是什么道理呢?”
成清渐渐冷静,手中信纸落地,心凉一片,又是几分凄楚。“我一路照顾公子……就这样,便判我死刑了么?”他眉目低垂,声调轻缓,一字一句清晰地从两片唇瓣吐出。
寒窗苦读二十载,文成武就光宗耀祖,连冠五年状元郎,只因那面圣的时候少年殿下无心一斥“书生之迂”,而变成一个笑话;当他再忍辱咬牙站在少年身边,企图用行为告诉那人自己并不是迂腐无知的书生,可以凭着真才实学成为一代权臣,却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又被那同门师弟耍了一遭……
因为他心软,公子便否定了他的能力,甚至一字未提……却又怕他不知道,由老师来告诉他自己曾经与梦想仅仅一步之遥……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啊,何其残忍!
眼前一直晃过马车晕暗光线中,白衣少年似笑非笑的眼神……原来那时他不开口不反对不同意,便已经是下了决定……然后看他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自以为是……
见成清被打击得精神恍惚,安安飞快地跳下软榻,不安地跑来拉着他的衣角唤他,而那总是对她笑眯眯的书生,此刻却什么也听不到……
见成清一直恍着神,安安有些埋怨地瞪了旁边那刺激书生的老头子一眼。心中却也升起无力感,心知肚明,老太傅会有这么一番作为,必也是受了简豫的暗示。
太傅大人还没被小孩子瞪过,一愣之下笑眯眯地和她闲话,“小丫头,我教了十多年的好徒弟的大好前程就这么被你毁了唉……你可知,七殿下为什么一回京便离开了么?”
对于成清,虽然惋惜,却不担心。简豫用这种方式来提醒,便是还未对成清赶尽杀绝。一次机会错过了,还有下次机会……其实严格说来,成清倒也没什么错处,只怪自己那个小学生太过冷清,眼里容不下半点带感情的东西。
“我知道,”安安鼓了鼓腮帮子,就着太傅大人的诧异重重哼了一声,“他想给我个下马威!让人知道我只是个孤女,没有人为我撑腰,谁都可以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