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上欢喜闹腾,而外面人流却很是清静,几乎没有什么人出府看看。简豫扶着安安上马车,安安却是听到什么动静,拉着他的衣袖,头已经好奇地转向后面了,“豫哥哥,好像有人出来了。”
有武功就是这点不好,什么人出来什么人出去,不用刻意听,都能一清二楚。
简豫面无表情的看她,“你听错了,上马车。”
安安确实听到凌乱的脚步声离这里越来越近了,听到简豫那句话,实在无奈地有些想笑了。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简豫听到了脚步声,甚至猜到了是谁出来了。但他这么漠然地拉她离开,显然是不想见来人了。
安安咧嘴,大眼睛转了转,便把手交给了简豫,提着裙子便要上马车。没办法,她实在是太习惯听令于简豫了。他的话,她基本上是不会反驳的。
却是上马车的时候,不经意地往后看了眼,大红喜袍,白净的面庞,苍白的神色。安安果断地转了想法,回头,就差飞扑过去了,“师父!”
简豫捏着她手的动作发紧,让她迈不动步子,安安咧了咧嘴,没有丢脸地喊出来。简豫的行为虽然让她有些顾忌,但并没有冲刷多少见到成清的开心。还调皮地歪着头对成清笑,“师父,大婚之夜,就这么丢开新娘子跑出来,不好吧?”
简豫和安安相处十年,怎么会不清楚她的小心思。薄唇抿了抿,盯着成清的目光沉若冰霜,却是再没有多嘴一个字,直接松开安安的手,撩袍上了马车。
安安有些不知所措,简豫那清寂的白衣在眼前消失,让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怔怔地站在原处,又想和成清多说些话,又想上车和简豫在一起,当下里两难抉择。
成清将一切看在眼底,苦苦一笑,“没事的,安安。师父只是出来看看……看你和公子离开。没事的,你上马车吧。”
“哦,”安安迷惑地点点头,提裙上车的动作顿了顿,对里面娇声喊,“豫哥哥,你真的就不和师父说一句话么?”
“安安,不必了,”倒是成清疲声打断她的话,垂着眼的神情越发憔悴,“当年是我做错了,公子就是杀了我,成某也没有话说。”
“豫哥哥!”安安又喊了声,有些怨恼。
简豫这才掀开帘子,素白的手伸出,将还没准备好的安安直接拉上了马车,冷声,“安安,我对你太好了么?你可以左右我的决定?!”这话已是严重的警告了。
自从三年前“花朝楼”那一箭,安安极怕他的杀气,他也小心控制着没有再吓着她。他几乎不对她说重话,但这次,简豫面色铁青薄唇紧抿,显然是动了薄怒。
安安耷拉着眼皮子,眼中潮湿,水雾湿了扇睫,珠大的泪滴下,好巧不巧地一滴掉在他手上。
简豫怒气瞬间消失,几分莫测地抬手,摸到一脸湿意。隔着帘子,成清看不到里面的反应,他便压低声音,轻声问,“怎么,又哭了?”声音几分疲软无奈,甚至带了某种认命的索然。
安安微微抬了头,抽着鼻子同样小声,“你说以后不能见师父了,那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师父了……豫哥哥,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好不好?”
简豫沉默,搂紧她。从没有一瞬间,让他这么清楚地感受到安安和他之间的区别、之间的距离。他为人淡漠,情绪波动很浅;可是安安不一样,她爱哭爱笑重情重义,要她眼睁睁地看着成清离开她,确实有些……如安安所言,残忍。
但是,简豫受不了她这话的沉重。下巴搁在她肩上,压抑着声调,“谁都可以说我残忍,就你不可以。安安,你绝对不能说我残忍。”
安安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那般轻怜那般动人。
简豫吸口气,对着外面轻声,“成大哥。”
“公子!”外面成清的声音明显很激动,几乎是简豫一出声,便立刻迫不及待地去接他的话。毕竟,成清等着简豫主动原谅自己,已经很久了。
简豫默了下,安安在旁边捏他的手心,他低眼看了下,才继续说话,“成大哥,简豫从来没有怪过你。”
“我不和你再多交涉,其中原因,你日后定会明白。成大哥知我心性,必知我不是多话之人。”
“成大哥自有抱负,简豫很放心,绝不会加以阻拦。”
“只是成大哥想要的希冀的,简豫却并未看在眼里放在心上。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简豫也不愿意连累成大哥。”
“如此便罢,仕途多难,成大哥自相保重。”顿了好久,在安安和成清都以为他说完的时候,他才默默加上一句,“郁郁青青,长过千寻。”
是将方才成清对他的祝福,又送给了成清。
成清眼见马车远去飞起尘土,笑容落下眼中红湿。对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沉着眸子低身,恭恭敬敬地行一礼,才转身回了府。
自此,成清与燕王府,真的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夜色已深,简豫独自坐在屋里,点亮一盏油灯,细致翻开着手中的册子,面色平静,手却是越来越颤。
安安在上面写,“今夜要结束了,例行公事,告诉你一天的行踪。首先,你要记得,你叫安安,洛成安,昔日洛阳县令洛煜的千金,你唯一的亲人是哥哥,他叫君夜行,只不过他以前叫洛成彦。安安,你一定要记得,你此生最爱的人,是简豫,昭合王朝七殿下简豫。”
字里行间,几乎能看透写字的人是几般虔诚几般无奈,“你中了浮生散,神医说会在睡梦中无声死去。安安,我怕你明日早起便忘了一切,所以把今天发生的事写给你看。以前的事,你可以往前翻,非常具体。安安,你一定要记住这一切,就算是做戏,也不要让你最爱的人,简豫,为你心疼。”
“我信缘分,就算你忘了那个人,看到白衣无双,心中也定是欢喜。你曾经答应过自己,绝对乖乖听他的话。你不能食言的,安安。”手下是片****,也不知写字的人是哭了多长时间,才这般下笔。
“他身体不好,不爱荤食不爱喝酒,你一定要记得。他会经常嘲讽你骂你,但那是他心情愉快的表情,所以,安安,你不要失落不要伤心。他心情不好时,会抿嘴不说话,难过时,会咳血……这些,你都要记得,不要忘记。”
“每天这个时候,都是很晚了,安安。请你有耐心,请你听我唠叨。你一定愿意的,是不是?我始信你和我一样性格,一样不忍他伤心,才和你知名不具。若你忘了他,对他问‘你是谁’,就是他一样不说话,我也一定恨死你,永远不原谅你。”
“于音姐姐和我说过,我情绪波动太过强烈,怕是熬不过浮生散,我信的。有时心中经常茫然不知今夕何夕,常常心生恐惧不知所措。安安,要是你和我一样,便去和他呆在一起。在他身边,那样的清凉润澈,会让你安心。他喜静、不说话,只要你乖乖的不惹他,他是不会发现你……可能已经忘了他的。”
“我不知道我这个决定对你好不好,只是想让每个人开心。安安,你是最会演戏的,他不是从来没有质疑你的演技么?三年前你明明斩断了两人间的联系,谁让你心眼多、又回来了,就算日后是悲剧,收场的人,也只能是你。你不要信任何人,安安。对,就是简豫,也不要……全信。他不爱说话,不爱骗人,却擅长让你绝望。我不知道昨晚给我写信的安安,和现在给你写信的安安,有什么区别。只知道不管我之前爱不爱,经过这一天,我是真的想和他一直在一起。”必是哭了很久吧,信纸皱褶,一抚便是清脆的翻页声。
“安安,很傻对不对?想一直这么扛到你再也醒不过来,很傻对不对?你只要记得,为了简豫,你就是傻一千次一万次也在所不惜。安安,你要记得,你一定要记得!”
书页翻动,最开始的日期标注是三年前,最近的日期标注是昨晚。简豫殿下坐在那里,静静看,呼吸浅淡,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最后,几乎能看到安安那强装镇定的笑脸,“对了,到了晚上,简豫睡下,你一定要记得回来,把今日的见闻写下来,不要忘了。”
心脏痛得说不出话,简豫弯下身子抚上心脏,眼中炙痛的情感无处发泄。他、他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糟糕,一直以为她受“浮生散”影响不大,一直以为她会好好的和自己在一起。却一直忘了,安安是最会做戏的。她若是不愿让自己看到她的脆弱,必有千万个理由来阻止自己。
若不是安安连续几夜的独自回屋,若不是安安白日里在成清府上的稍微迷茫眼神,他根本不会发现!什么也不会发现!
这个傻丫头!这个比谁都聪明的……傻丫头!
不知几时,屋中灯火明暗摇曳,晚风从窗外吹进,便恹恹熄了。年轻的七殿下坐在黑暗里,好久好久。
门吱呀一声开了,简豫微微抬头,从额前垂落碎发的缝隙中看过去,紫衣朦胧,手中提着一个灯笼。
紫衣女子小心地往四周看了看,刚进入黑暗中还没有适应,一时没有发现简豫就坐在黑暗里看她。她关了房门,摸索着走前到桌边,把明亮的灯笼放在一边,去点亮桌上的油灯。
简豫就坐在她旁边,她未扎好的乌发散在他雪白的衣袍上。他一动不动,呼吸是那么浅,安安一直没有发现,简豫就坐在她旁边。
待是烛火闪了几下亮起,安安视线一瞥察觉到不对劲,才惊呼一声,“啊!!”磕磕巴巴地掩了小嘴怕被人发现,扬起僵硬的笑脸,“简、简豫。”
简豫抬手去摸她的眉眼,另一手突然出落揽住她的纤腰。安安只是惊叫了一声,便跌到了他怀里,看他一遍遍抚摸她的眉眼,轻声,“你叫我简豫,是真的动情至深,还是紧张下忘了平日里只叫我豫哥哥?”
“有、有什么区别么?”安安结结巴巴地问,身子不安地扭动了下。但她只是略微动了动,简豫便将她抱得更紧。
抱着她的年轻殿下问,“你爱我么,安安?”
“爱。”安安垂头,回抱了他下。
“那你是一直一直爱我,还是今天才爱上我?”他又问。
安安张嘴,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不喜荤不喝酒,对么?”
“对、对啊,”安安奇怪地伸手探他的额头,冰冰凉凉的体温只有他才会有,不由更加疑惑了,开始担忧,“豫哥哥,你该不会生病了吧?”
“我不喜荤不喝酒,你是今天才知道,还是一直都知道?”简豫不理会她的问题,只是继续问着自己的话。
他、他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安安眼眸往旁边一瞥,看到桌上仍摊着的那本书,其上小字工整清秀,她好生熟悉。心瞬间掉到了谷底,安安握住他冰冷的手,轻轻地依向他,“你知道了,简豫?”
知道我正在慢慢失忆了?
“嗯,”简豫声调是那么压抑,抱着她的后背轻抚,“你已经忘记我了,是不是?”一滴水滴到安安轻软的手上,“你忘了你那么喜欢我,是不是?”
好会做戏的女子啊……日日将“喜欢他”放在嘴边,是担心自己已经不喜欢他了?所以才要一遍遍说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