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太学很热闹、很喧嚣……快入土的老头子被请来给皇子们讲学,那是天大的荣耀啊!而今却目中含热泪,无语地凝着底下跪了一排排的孩子们。
皇子们都是分开授学的,而这位太傅负责的便是七殿下和十一殿下。七殿下那是个省心的孩子啊,平日里功课不用他催,且圣上经常叫七殿下去办事,也省了他不少心思。于是所有精力都压到了十一殿下身上……十一殿下怕寂寞,好,一堆公子哥进宫陪着十一殿下念书;十一殿下嫌功课枯燥,没问题,几个老太傅轮着给小殿下授课;十一殿下嫌侍童磨的墨太淡,也好办,老夫子亲自去教磨墨的精髓……眼下他要个小女孩一起上课,他们老太傅也是没话说的……只是、只是!
这个小女孩太能折腾了啊!
比如说,他要讲解“窈窕淑女,公子好逑,”那大眼睛的小女孩便在下面跟着嘻嘻笑着念,“窈窕公子,淑女好逑。”惹得一群公子哥跟着起哄,哈哈大笑。
有只蝴蝶停在窗户上,小女孩撑着下巴赞美,“老师,怎么不为蝴蝶赋诗一首啊?”旁边立刻有那爱玩爱闹的简黎殿下大声附和。
期间休息时,她还要仰着甜美的笑脸向他们这群老头子卖乖,“老师,年纪大了要多多活动才对身体好……过来陪我们一起玩嘛!”
就连早上上学时辰她都有意见,打着大大哈欠,“老师,古人有言,春眠不觉晓,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而据说,安安是七殿下带回来的孩子,得罪不起。
十一殿下虽然顽劣,但哪有这么多花招啊!可这小丫头说话句句在理,他们只能默默含泪……眼看十一殿下和那安安带着一帮孩子们把庄重的太学弄得乌烟瘴气……
更更可悲的是,七殿下对此不闻不问。一个人坐在殿里一角捧着一卷书发呆,居然对十一殿下的如此胡闹视若无睹!就是有的太傅委婉地去让七殿下管教一下十一殿下,七殿下也只是表情漠然,凉声答道,“这好像是太傅的事务吧?”
就是“燕王府”,平日里来往侍女侍从走路都不敢大声的,这些天,也是鸡飞狗跳。
一个安安,白天跟着七殿下去上课也就算了,他们可以稍作休息。而一回来,立即被安安追的恨不得在府上消失。
“太傅太傅,那老师今天的课我没听懂啊,太傅再讲一遍好不好?”
“师父,我听说你以前舌灿莲花辩群雄啊,能不能和我讲讲?”
“啊,几个大哥哥,教我打拳,好不好,好不好?”
“姐姐姐姐,名门淑媛都是怎么走路怎么说话的?你们见多识广,教教安安好不好?”
半夜三更,还有那娇脆的声音从院中假山后传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疯魔了都!这个小混蛋!
……府中人个个黑眼圈加重苦不堪言,但安安振振有词说自己在学习!他们能去打击一个孩子学习的积极性么?
还要安安的半路师父,成清自己去扭扭捏捏地和简豫说话,“公子,既然安安那么崇拜你又那么热爱学习,你就教她吧!”省的祸害他们一群人了!
老太傅跟着狂点头,眼泪汪汪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殿下……呜……那个安安真的是个天才啊,学习的劲头还那么足……你错过了这么好的学生会后悔的啊。”
而最近经常在宫里宫外听到相同话的简豫只是捧着书卷,淡声,“不急。”
见他那纹风不动的样子,一群人皆是疑惑。七殿下往日里虽说不上待人严苛不苟言笑吧,但那也是眼底容不得半粒沙子的……怎么这些日子,被这么宫里宫外地折腾着,他还能气定神闲地看书下棋,连说都不带说安安的?
众人纷纷猜测,却谁也猜不得简豫心中真正所想。
而日子这么一天天地晃,在七殿下的不加管束甚至默许的条件下,安安愈加放肆,终于……病倒了。
夜里小屋灯火明亮,身材颀长的青衫男子为床上脸烫的通红的小女孩擦汗,长长叹口气,“安安,算了吧。公子是有主张的,他要是不理你,你再折腾他也是不管的。”
听得师父心疼她,安安心中涩涩的,和刚才大口喝下去的药汁一个味道。眼睫轻微地颤动,眸中水汪汪的可怜兮兮,声音也因生病而显得绵软无力,“师父,真的就那么难么?”
那是怎样的少年啊。白衣料峭身姿挺拔,眉间一抹疏离淡漠,清冷高雅如同皑皑山上雪。殿中一隅对周围充耳不闻,任他们怎样玩闹怎样招惹,眉目始终隽秀中透着清逸,不见丝毫不耐;独自坐在青石案前一手执黑一手执白,只听棋盘上噼啪声清脆好听,竟让她这个故意在旁边乱弹琴的听得出神;府上下人来回在身前穿梭告状,他依然支着下巴低眼沉吟,不言不语不闻不顾……
安安从未这般受过打击,从未因一个人的漠视这般挫败。因成清的安慰溃不成军,趴在年轻人怀里抽噎,“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嘛!他为什么不肯教我!那么多人才智不如我,他都可以那么有耐心一直磨下去,我只要他五年而已啊!呜呜……我也学弹琴也学词赋,药理术数我也跟着你们混学……可你们都不如他,都对我没耐心……”
成清干咳,被她说得尴尬。原来安安都知道他们不耐烦啊,这个敏感的孩子,却什么也不肯说……而安安一提,他也觉得惭愧。如安安所言,简豫也就是个十二岁的少年,手下一批能将都是他独自培养的,那他本身的本领便很是不低。并不是每个人一开始都是那么出色,但他虽然面色冷冰冰,却丝毫没有蔑视生气不耐烦之类的表情……这么看来,那个冷心冷面的少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唉。
成清拍着怀里大声哭泣宣泄委屈的小女孩,正要笑着再安慰她几句,目光一转,突地看到门口站着的白雪般出尘的少年,一口唾沫堵在喉间,这次是真的重重咳嗽起来。
“师父师父?”安安忙从成清怀里探出小脑袋,皱着眉头,实在不明白师父说个话怎么都能呛着。
但成清一手拍胸一手颤颤地指向门口的动作,引得安安转头看过去,一怔之下,什么都明白了。
夜中黑寂,恰恰处在明亮与黑暗的边缘,乌发白衣的少年悠悠倚在门边,手中捧着一碗药,眉角斜斜地挑到一边,眸中幽沉,对面前的“师徒互动”不置可否。那姿态安然,也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