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暄宁和雷皓全聊得正热切之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二楼。
那人在看见暄宁后显得异常激动,并快步走下了楼梯。
暄宁对此却毫无察觉,直到那人朝她喊了一声:“小宁!”
暄宁便循声望去,终于见到了她的“哥哥”。
对方顶着一头清爽又有些张扬的黑发,一身自然而健康的肤色,加上足有一米八、九高的挺拔身材,显得神采奕奕。
暄宁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脸上开始流露出迷惑和讶异的神色。
与过去的几次一样,她发现这个明明应该陌生的人,却长了一张让她熟悉的脸孔。
对方的虎目杏眼、高挺鼻梁、以及微微上翘且深邃的唇角……这些外貌特征不但与暄宁十分相似,更重要的是——它们所组成的五官都与她的父亲一一重合了。除了对方看起来要更年轻,少了一种帝皇的威严霸气,却多添了一份平实的亲切感。
宣原走到她的跟前,表情既有兴奋,又有担心。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道:“小宁,你还记得我吗?”
暄宁微张着嘴,差点就要吐出“记得”两字,却用尽全力吞了回去。因为她知道事实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这个男人不可能是自己的父亲。
然而此刻她这种即陌生又熟悉的情感流露,却十分贴合一个失忆的少女在重新见到亲人时的表现,以致没有人对她的反应产生一丝怀疑。
宣原便又走近一步,把她拥抱了起来,并用惭愧的语气说道:“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回来的,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对此暄宁并没有抗拒。她的父亲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将感情展露的人,以致对方如今只用一个直接的动作就使她眼眶温热,竟有些感动。
接下来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其他人都为他们兄妹重逢感到欣慰,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欢聚一堂。
晚餐过后,暄宁和宣原一起来到屋外的院子里散步。
宣原不时跟暄宁提起一些过去的事情,可暄宁都只能以失忆为借口推脱。
对此宣原并没有显得沮丧,他的性格乐观开朗,跟暄宁的父亲完全不同。
这让暄宁对自己的欺骗行为有些内疚,尤其是在对方还反过来给她道歉时。
自从他们的双亲过世后,身为哥哥的宣原就认为自己有责任要保护好妹妹,可他并没有做到这一点,因而他十分自责。
暄宁想——如果对方知道自己并不是他真正的妹妹,肯定会很伤心难过的吧。她只好尽量安慰对方:“哥,我不怪你,你也不要再怪自己了好吗?”
对真相一无所知的宣原在听到对方如此贴心的话语后,脸上展露出一道温暖的笑容。
“萍姐说你之前到国外去躲避风头,你到底惹了些什么麻烦啊?现在回来真的没问题吗?”
不可否认,暄宁因为对方的外貌而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特别关心,表现得就跟对方的亲生妹妹一样自然。
而宣原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虽然眼前的妹妹丝毫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但她跟自己的亲近感却跟从前一模一样,没有一丝的疏离。
不过关于这其中的原委他还是没透露太多:“哎……年轻人嘛,总有血气方刚的时候。我之前跟别人闹了些矛盾,继而动了手,也不算什么大麻烦。”
接着他又说雷皓全已经帮他处理好了,所以不会有什么问题。
暄宁却觉得他的态度有些敷衍,虽然明白对方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但这总让她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那些让我感到担心的事情了?”暄宁十分真诚地对他说道,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把对方当成了亲人。
这让宣原怎么忍心不答应呢?
“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闻言,暄宁终于露出一道跟他相似的笑容,然后点了点头。
杨思萍在屋里通过玻璃窗注视着两兄妹和谐共处的画面,脸上却读不出任何的情绪。
“你在担心宣原吗?”身后有个声音响起,杨思萍扭头一看,只见雷皓全走了上来。
“宣原的事情真的不会有问题吗?”此刻她的眉梢上终于染上了一抹愁绪。
“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
“可是博纵集团那边……”
“那边我也会处理好的。”
雷皓全的表情一如平常般温文尔雅,那更像是一种尽在掌握的淡然。于是杨思萍便不再说话了。
……
当落日的余晖洒满了整座皇城,暄宁通过投下道道柱影的长廊,来到乾清宫前。
可她正要踏过宫门,却被冷仲祎给拦了下来。
“我要见父皇!你这样拦着我是什么意思?”她生气地质问对方。
冷仲祎不敢有半分僭越,只是皇上的命令已下:“公主,陛下不想见任何人,而且公主你是因为那件事而来的吧?”
“没错,我正要去劝父皇打消亲征漠北的念头!”
“公主,陛下今日在朝堂之上已经因为群臣的劝谏而大发雷霆了,如果公主还要这样做的话,属下劝公主还是回去吧。”
“就是因为群臣劝谏他都不听,我更要劝他!”暄宁说完,便不顾对方的阻拦闯入殿中。
殿内的朱棣早已听到暄宁的吵闹声,也明白了她的来意。不过在看到她后,他却让冷仲祎先行退下,而独留下暄宁。
暄宁匆匆行了一礼,就直截了当地开口了:“父皇,儿臣听说你又要亲征漠北,这是真的吗?”
“这是前朝之事,与你这个女儿家无关。”
“行军打仗虽是前朝之事,但父皇圣体欠安却还要坚持御驾亲征,那么作为儿女的就不能因为担心而劝阻你吗?”暄宁依然坚持。
“边疆安定关系到的是国之大事,朕又岂能只顾及自己的安稳呢?”
“我知道父皇心系国事,但你也不必亲自上阵啊!难道我们大明就没有其他可用的将领了吗?”
朱棣闻言只叹暄宁把事情看得太过简单——他的御驾亲征不仅是对外的震慑,更是对内的皇权彰显。
“父皇你贵为九五之尊,权威至高无上无人敢质疑,又怎需要向世人彰显呢?”
“无人敢质疑?”说出这句话时,朱棣酸涩地勾起了唇角,那抹笑容像讥讽也像是无奈。
接着他唯一一次对自己的女儿倾吐出心声:
“我很清楚自我即位以来,那些质疑声就从没停止过。尽管我在位多年一直励精图治,但仅仅因为我得位不正,哪怕我付出再多的努力、成就再多的伟业,也还是会有人不服。
但我不会去怨恨和闪躲,因为我知道这就是我登上这个位置所必须要承受的代价。我更要把这个位置坐好了,哪怕有人不服我,但他们却无法用我在位时的任何过失来抨击我!”
暄宁并非不明白对方的难处,可她还是觉得其中的代价太大了。
而古往今来那些高高在上的帝王们,在他们的丰功伟绩背后,又有多少人是真正自由和快乐的呢?
这一切的感慨让暄宁不禁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父皇——你恨母后吗?”
朱棣的视线扫过别在暄宁腰间的香囊,他认得那是他发妻的遗物,以致一瞬间有很多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
不管暄宁是否相信,他自己都能够确定:“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恨她。”
“但比起母后,你确实更在乎你的皇位,对吗?所以她才会至死都那么内疚,因为她知道自己那时所做的事情是不可能被你原谅的。”
——这也是暄宁一直以来的心结所在。
她并非要责怪父亲,她能理解他的处境。可有时候她还是不禁会想:如果她的父母只是一对普通夫妻,也没有那些皇权争斗,那么他们是不是就能完美地携手走过一生呢?
毕竟他们明明是深爱着对方的。
“宁儿,那是我跟你母亲之间的事情,我不觉得旁人能够完全理解,哪怕你是我们的女儿。但如果能让你觉得好过些,那我再说一句也无妨——是我辜负了她。”
语毕,朱棣回过身去不愿面对暄宁,就像他不愿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