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永乐十九年,初夏,武当山。
一队人马正行进在山路之上,队伍的核心是一辆雕装精致的马车,前后随护着宫廷亲卫军,而走在最前端开路的则是一支由锦衣卫组成的精锐小分队。
这是十五岁的冷无尘正式成为锦衣卫后的第一个外勤任务——护送马车里的暄宁公主到武当山上的道观为永乐皇帝祈福。
突然队伍停下了前进的步履,冷无尘探头望去,只见前方有落石挡住了山道。总指挥的林同知便遣人过去查看情况,又使冷无尘去给公主通传一声。
冷无尘不敢怠慢,转身往马车走去,在那挂着锦缎帷幔的车窗前停定后,毕恭毕敬地道:“禀公主,前方道路被落石堵住了,请公主稍等片刻,我们会尽快清理完毕的。”
“这样啊。”车厢内先传出了一声轻软的回应,不久后车前的门帘便被直接拉开,从里面步出一位妙龄少女。
她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正值从稚嫩走向成熟的青涩芳华,身上穿着一件粉橘色纱衣,缀着鎏金扣子,配着一袭珍珠白的绣花襕裙,别有一番动人的朝气。
更别提她拥有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当微风吹动她两鬓的秀发,拂过她高挺的鼻子和饱润的朱唇,她不自觉地撇了撇嘴,勾勒出深邃的唇角,那双好奇打量着四周的杏眼清澈而明亮,仿佛里头有着星海般的璀璨。
这一切都让冷无尘看得有些失神。
此刻跟在暄宁公主身后的还有一位名叫采珩的年轻侍女,当她扶着前者从马车上走下来时,冷无尘才从自己的迷思中反应过来,连忙问道:“公主不在车里休息吗?”
暄宁却如同跳脱的精灵般张开双手转了个圈:“我在马车里坐了大半天,都坐得腰酸背痛了。既然如今暂时走不了,也正好可以下车来活动活动筋骨。”
“可这野外山道地势崎岖不平,虫蚁还多,伤着了公主的千金之躯可不好了,不如在车里休息吧。”
面对少年的担心暄宁显得有些不耐烦,直呼起对方的名字:“好你个冷无尘,如今当上了锦衣卫就开始对本公主指手画脚了?”
冷无尘闻言,马上辩解他不是那样的意思,然而他话没说完,暄宁跟采珩都噗地一下笑了出来。
“公主就是逗你玩的,瞧你这紧张的模样。再说公主对我们下人这么好,又怎么会因此责怪你呢?”
采珩刚说完,暄宁便纠正道:“无尘可不是一般的下人,他的母亲是我母后结义金兰的姐妹、父亲又是内侍亲军的指挥使,他从小就是在宫里长大,我可是把他当成是我弟弟看待的。”
若换作他人能有这份荣幸,定是高兴不已,但冷无尘却对“弟弟”这个身份有种挫败感。纵使自己不断努力成长,但在对方眼中看来年幼三岁的自己依然略显稚气吧。
而让他如此在意对方看法的原因——竟是他对眼前这位公主生出了一种男女间的懵懂情愫。
他当然清楚自己的身份注定不可能高攀上金枝玉叶的对方,心底的这份倾慕也终究只是一场短暂的青春期悸动,到某一天便彻底结束,不着痕迹。
但此刻他还是禁不住失落。
与千头万绪的冷无尘相比,暄宁倒是好生自在。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景致,朝前者摆了摆手:“你退下吧,别耽误了本职工作了。我就这附近逛逛,还有其他侍卫在呢,不会有事的。”
冷无尘只好点了点头。
他刚回到队伍前端,查看山道情况的同僚也回来了,说是落石的体积较大,清理起来需要一定时间。
冷无尘突然觉得不妥,立即对林同知说道:“这里是上下山的要道,如果有落石挡道,我们在上山之前怎么没有听说过呢?”
林同知顿觉有理:“除非落石是这一两日才堵住山道的——但据我所知这几日武当山一带皆是晴好的天气,不太可能出现这么严重的山体落石的情况……”
这让他眉头一紧,马上命人再去查探落石周边有否可疑,又对包括冷无尘在内的其他几名锦衣卫道:“为免当中有诈,你们赶紧去保护公主!”
然而林同知的话音刚下,山道靠着土坡一边的岩壁上就冒出十几个蒙着面的黑衣刺客,他们全部手执锋利的长剑,只听见当中有人一声令下,便向着的车队冲了下来。
此前冷无尘曾听闻山东一带有恶党起事对抗朝廷,这些刺客莫不是那些乌合之众的同党?
他心急如焚地搜索起暄宁的身影,只见对方正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并且已经注意到刺客的出现。她被吓得手足无措,与采珩抱作一团,被侍卫们重重包围保护了起来。
两方交锋间,很快便出现了伤亡。看到有士兵被利刃穿破身体倒下,暄宁的脸色惨白了一片,她哪里见识过这般场面?
而那些刺客全像是有备而来,个个身手了得,即使训练有素的亲军侍卫竟也有点招架不住,渐渐落入下风。
冷无尘边奋勇杀敌边朝着暄宁所在的方向突破,但见暄宁身边的侍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情况危在旦夕。
当暄宁身边最后一个侍卫也被杀后,一把利剑随即刺向了她。采珩见状,大喊一声:“公主小心!”便一把将她推开,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冰冷的剑刃。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暄宁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那跟自己有说有笑的人儿就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也来不及哀伤,马上被身后一股力量拽起狂奔。
当冷无尘的背影代替了触目惊心的血色出现在暄宁眼中时,她才稍微回过神来。可环顾周围,仍旧是一片疯狂厮杀的景象。
冷无尘的身上已添了些刀伤,尽管他拼尽全力斩杀敌人,但还是寡不敌众。很快两人就被穷追不舍的刺客逼到悬崖边上,退无可退。
所幸暄宁曾让冷无尘教过自己一些自卫术,面对敌人围攻时她勉强配合着对方的动作躲开一部分攻击,减轻了冷无尘的负担。
但这毕竟只是很粗浅的功夫,而且很快她就气呼喘喘疲累不堪了,更别提她在精神上所受到的冲击。
就在她稍稍分神之际,敌人再次找到可乘之机挥剑袭来。冷无尘眼见救援不及,露出了惊恐万分的表情。
但或许人面对危机时总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暄宁侧身一闪,居然惊险地躲过了。可敌人的剑刃还是划过了她腰间的系带,挂在那上面的一只球形檀木雕花香囊随即滚落到地上。
——那是暄宁已故母后的遗物,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为珍视的东西。
她根本没作多想,身体就不自觉就冲了上去,在香囊滚落到悬崖前将它抓了回来。
当她为此松了口气,却发现身后又有刺客靠近。等她回身一瞬,一切都晚了。
条件反射让她在看见敌人时挪身往后退,但脚刚踩出去,她才想起来——自己身后正是万丈深渊。
接着脚下松动的泥土伴随着她失重的身躯,一起坠落了悬崖!
在她彻底坠入崖底和黑暗之前,眼中最后的一幕是疯了一般冲到崖边的冷无尘、以及他那用尽全力伸出的却什么都没有捉住的手。
然后世界陷入了一片万籁俱寂之中,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一声清脆把它划破了。
暄宁不情愿地掀开眼帘,一束刺眼的白光从冷冷的水泥天花板上直射而下。而在她身边,是一台发出着心跳频率声的奇怪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