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过年越来越近,每天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都是赶集办年货或者卖东西的。
往年是看不到这样的景象的,以往都是革命化过节,大年三十不歇脚,吃完饺子继续干,开沟挖渠,大修水利,春节也不歇工。那时没有私产,一切靠分配,但是越分越少,大家都是凑合过日子。
今年应该也是大家最高兴的一年,过了大半辈子苦日子,突然就变好了。对去年的收获满意,对未来又是憧憬满怀。什么时候最幸福?就是这时候,而且幸福感爆棚。
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想同时满足这两点很难,今年做到了。所以大家幸福了。
半个月前才下了一场雪,雪后每天封冻化冻,经过半个月的太阳照射,泥土路终于不再是一踩一脚烂泥。
于是,很多人推着独轮车或者拉着板车喜气洋洋的出门了。车上的稻包堆得老高,一家人基本全体出动,前拉后推,同心协力把粮食送往粮站。年货就靠这一车的稻包了。
周向南不需要卖粮食,他早就卖了一部分,手有余钱,自然大方。年前还有几次集,之前他基本每集必去,去的早也回的早。
路上不能骑车,哪怕走路都去。每天半晌的时候,周向南差不多就能到家。周梅周杏一听到动静就疯跑出去迎接,俩小家伙感觉早就开始过年了,而且每天都在过年。因为周向南每次下集回来,都会给她们带一点小零嘴,花不了多少钱,却能让孩子乐上半天。
沈冬兰也跟着去赶了一次集,主要是去买几尺布,送到隔壁那两天就能把衣服做出来。有条件了,过个年孩子们怎么都得有一身新衣服。
家里的年货也办的差不多,沈冬兰却受不了了,她感觉这一个年已经比往年好太多,死活拦住周向南,不让他再赶集了。现在是宽裕了点,也不能把钱一次就花光吧。每次赶集没见买什么像样的东西,几块钱却花出去了,心疼得很。
周向南也不恼,最近他也过了把瘾,体会了一下口袋有钱的感觉。该买的都买了,瓜子花生也没少买。这倒方便了周向南,每次周向南“路过”放年货的屋子,总会抓点生瓜子生花生吃,还没到年,袋子已经憋下去了。沈冬兰一直都说周向南不属老鼠可惜了。
现在就等着过年了。今年因为周向东回来,年三十都拢在一起过,都过这边来。
年三十这天上午,家家户户贴对联。年前半个月,老会计基本上没起身,大队的对联快被他包了。从早写到晚,这也算大队的一景。
今年不用写“翻身不忘×××,幸福不忘某某某”了,可以随意的写一些吉祥话。老会计一辈子会的吉祥话都被写光了。
周向南没找老会计写对联,都交给周向东了。周向东会写,还写得不错。
年三十这天中午没有午饭,家家喝鲜米汤。这是本地以前特有的风俗,这两年也自发的恢复。
肉汤中放入撕好的肉丝、豆腐、蘑菇之类,待开锅,水淀粉勾芡,再均匀倒入搅好的鸡蛋,最后撒入葱花,鲜米汤就好了。香味扑鼻,美味至极,就是不挡饿。当然,这时候汤里放肉极少,舍不得放。
沈冬兰把一碗碗鲜米汤端上桌,周梅周杏马上围过来。“先别喝啊!烫!晾一会再喝。”沈冬兰特意提前一点做饭,下午还要早点做年夜饭。
这时大门外响起了莲花落声音。周向南放下浆糊碗和对联,闻声而出。沈冬兰随后抱着小四也跟了过来。
大门外站着一个五六十年岁的老年乞丐,乱糟糟的头发结在一起,破烂棉衣里已经没有多少棉花,黑乎乎的脸上满是皱纹,缩着肩膀,有气无力的摇着快板。
他看见周向南和沈冬兰出来,张嘴唱起来,“瞧一瞧,看一看,这里来个穷要饭哎!兄弟好,妹子善,可怜可怜俺这穷光蛋,给碗饭,给口汤,祝你长命又健康……”声音沧桑而又嘶哑。
“怎么过年还出来要饭?你是哪里的?”这种凄惨的样子周向南见了也是不好受,但还是要问几句。
“东边的,旱灾,活不下去了,都逃出来了……”
老人的口音有点重,不过说的都是江淮官话,周向南认真听也听明白了。
“我们这也旱过了,你们那比这里还厉害?”
“你们这地方好,靠着水库。大兄弟行行好吧。”
周向南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屋端出一大碗鲜米汤,倒入对方早已准备好的破碗里。老人看样子饿透了,也顾不得烫不烫就喝起来。
“今晌午这一片地方都没有干饭。你喝完了我给你抓一把米,你再多走几家吧。”
“谢谢,谢谢,你家好人有好报。”他也不是每家都能讨到吃食,碰到条件不好或者脾气不好的家庭也只能忍着,再去下一家碰碰运气。
周向南把一把米放进了老人背着个口袋,口袋里面没讨到多少。
“你家人呢?”
“都逃出来了,去别的地方要饭了,家里没人了。”
周向南明白,他们如果不包产到户,即使临近水库,最终也是讨饭一条路。
没有对比就没有就没有伤害,也就没有感悟。这一路乞讨过来,老人也是见多识广了,他知道各地的变化和原因,也心存希望动了回去看看的念头。而周向南的朴素念头就是过好日子。
吃完午饭,周向南和沈冬兰安置好家中,又给几个孩子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就准备做饭了。小四倒不在乎衣服新不新,只要干净整洁厚实保暖就行,可惜这样的要求是奢侈的,棉袄棉裤都是大人旧棉衣改的,棉花硬板板的还不贴身,总感觉冷嗖嗖的,由屁股至全身。唯一比其他孩子强的就是干净多了,别的孩子每天头发乱糟糟的,身上也跟在土里滚过似的,还不经常洗。
远处传来咳嗽声,周向东搀着周广田到了,后面还跟着大部队。
“阿伯,阿娘。大哥,大姐”,先跟一家之主打招呼。周广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阿伯,你先躺下。”周向南和周向东一起搀起了周广田,把他慢慢放在躺椅上。又在周广田手上和脚底分别塞上火熜和火盆。周广田头戴火车头,身裹军大衣,在躺椅上一晃一晃的,看着舒服极了。
“二哥你们吃的怪早的,二姐你们都收拾完了吧。什么时候开始做?”周向惠先打了个招呼,把拎着的一吊鲜肉递给沈冬兰。
“你还拎肉干嘛,你二哥赶集都买菜了。一会就做。”
“你这孩子多,他们馋的很,过完年了做给他们吃。”老太太还会锦上添花了,沈冬兰挺高兴的。
做菜食材都是现成的,咸鹅腊肉早就煮好,切块装盘就行;年三十不杀生,新鲜的鸡鸭鱼昨天已收拾好;还有一些马铃薯豆腐藕之类的素菜。咸鲜荤素都有,往年想都不敢想。哪怕以前周广田管仓库能捞点油水,也不会有这种生活。
吕诗文也走进厨房,不过没人愿意让她沾手,在大家的一致阻止下,从厨房出来,逗起孩子来。
晚过十五早过年。还不到四点,第一声鞭炮声响起了,然后就再也停不下来。孩子们听到鞭炮声也待不住,纷纷冲出家门,去捡炮竹去,一家捡完再去另一家,哪里有响就跑向哪里。周向西带着几个孩子也跑出去了,顾不上家里香喷喷的饭菜。
今年的鞭炮声明显比去年长而密。这是丰收了,越长的鞭炮越能释放喜悦。这时候的农村是没有烟花的,鞭炮的质量也不过关,放着放着就灭了,但大家高兴的心情不减。
“饭好喽!”随着沈冬兰的一声喊,一盘盘菜从厨房端出,很快摆满方桌。大家纷纷动起来,周向南在家神和灶神前点上香和蜡烛,又从屋子里拿出一挂五千头的鞭炮;沈冬兰从厨房端出泡着蚂蚁干菜的碗站在门前等着;周向东和林月娥分别抱着小三小四到门口看热闹。周向南把鞭炮挂在树上,挂得很高还拖出老长。
“啪啪啪啪啪啪…”鞭炮点着了。沈冬兰拿出蚂蚁菜作刷洗状,一边甩水一边唱,“长命菜,刷门嵌,鸡只鹅鸭扑满院。长命菜,刷门枕,斗大元宝往里滚……”
不出小四意料,鞭炮声很快招来一群孩子。周向西就是孩子王,鞭炮还在炸响就跃跃欲试想往里面冲,被周向东喝住了。他和周向北的捡炮仗大业到此为止,他们还是很怕这个大哥的,大哥的话不敢不听,更何况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周广田。这得多大的胆子才能挑战一下,反正他俩现在还没有。
猪被鞭炮声吓得直哼哼,狗早就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一看就知道以前没好好的过过年,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过年了!全体!
丰收第一年,全家大团圆。恢复老传统,共同庆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