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早,沈冬兰伺弄着几个孩子一起吃完饭,把饭碗往锅里一茬,舀了两瓢水泡上,就送两个丫头去了林月仙那里。没多久又回来拿上几块馍馍和镰刀就去了田里。而小三小四自然又锁在了屋子里。
小三呼呼大睡,小四百无聊赖,慢慢体会着被放养的滋味,这就是八十年代农村养娃的方法。这在以后简直不可想象。小四对下一代孩子的幸福有了切身的对比体会,以后的孩子虽然有被养废了的风险,但幸福就是幸福。
今天收割水稻。大片的水稻田连在一起,一眼望过去,明晃晃的,无边无际。看样子今年的收成应该不会错!田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在劳作,大家间隔不一的分布,有些相距比较近,一边挥舞着镰刀一边聊着闲话。
沈冬兰走到周向南身边,递上面饼,“向南,饿了吧。吃饼吧。”
“腰都弯疼了!”周向南一早上已经割完一墒子,肚子早就饿了。把镰刀往地上一扔,周向南拿起面饼就咬起了来,一个饼几口就下了肚,拎起水壶咕嘟嘟灌了几口,然后又拿过一个面饼,慢慢吃起来。
沈冬兰已经弯下腰唰唰的割起来,不大一会就割了一大片。
像割稻插秧之类需要弯腰的活,周向南是不擅长的,动作慢不说,干不一会儿腰就受不了。一般都是沈冬兰干的多。
周向南擅长的是重体力活。割完的稻捆还得运回去,这大部分都靠周向南来挑了。
一趟一百来斤,走在窄窄的田埂上,随着节奏一晃一晃的,一点也不吃力,周向南挑上半天都不带歇的。
日头渐渐升高,秋老虎发起威来。周向南和沈冬兰后背都汗湿了,头上戴着的草帽完全起不到遮挡阳光的作用。
周向南直起腰来锤了锤,他又疼的受不住了。拿起军用水壶晃了一晃,水壶里的水已所剩不多。这时沈冬兰已经落他很远了。
周向南也不在意,也不知在哪摸出一条黄瓜来,随意在衣服上蹭了一蹭,慢条斯理的嚼起来。
周向南比较爱吃零食,夏季吃点瓜果,冬季就炒点豆子。都是自家菜地里出产,倒不花费什么。受他的影响,孩子们也爱零食。周梅感觉他的衣袋就像百宝箱,总想过来掏一掏。
“周向南,不照了吧。你割稻真割不过你家里的。”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这是别的生产队的,两家干活的田挨在一块。
“你有熊脸讲我咯,你不也没你家里的快么?还没我快呢!”周向南笑着大声回应。远处的其他人也听见了,顿时也是一阵大笑。大家也不割了,都直起腰来,喝水的喝水,吃东西的吃东西,还不忘相互间开着玩笑,气氛一时热闹起来。
周向南一仰头,“咕嘟嘟”把水都喝光了,“二——哥,二——哥!”一个小孩的声音传来。周向南有点疑惑,像是向西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向西一路颠颠跑来,边跑边喊。
一会儿,周向西跑到周向南跟前,顾不得喘气,“二哥,公家找你。”
“公家?”周向南很疑惑,他一个平头百姓,找他能有什么事。
“嗯!说是要罚你钱。阿娘叫你回去。”
周向南有些明白了,喊了沈冬兰过来,“你也别割了,跟我一起回去,家里来人了。”
又问周向西,“人在阿娘那呢?怎么找到阿娘那去了?”
“你家门锁着,他们就来找阿娘了。怪凶的。”
周向南有些生气,“来了几个人?你先回去,对他们讲我到家了。”
“三个”,周向西往回跑去。
“向南,什么事咯?”沈冬兰才顾上问。
“还不知道,估计是超生的事情。回去看情况再讲。”顿了一下,“一会你别吱声,进屋看着孩子就行了。”
沈冬兰应下了。这种场合她也插不上嘴,她还是传统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有什么不满意的只会在私下里埋怨。
一起走回家刚把门锁打开,就见远远的走来三个人戴着草帽的人,两男一女,崭新的草帽。
“你进屋看孩子,别出来。”周向南对沈冬兰说。沈冬兰穿过后院进屋了。
把两扇大门完全打开,周向南又去厨房拎了暖壶过来。三人已经到了大门口。
周向南赶紧迎上,满脸笑容,“黄主任,外面热,你们赶紧进来,这大门口凉快,进来坐。”一边招呼着一边靠着两扇大门摆上小凳。
“周向南,你也忙着咧。”黄主任说道。黄主任叫黄淑芬,是妇女主任,和周向南是一个大队的,平常大家都挺熟悉的。周向南因为孩子多,没少和她打交道。
“就滴,正搁田里忙呢,我家老五就来叫了,我赶紧就回来了。坐,赶紧坐下歇歇。”
三人各自坐下,把草帽摘下,卷起一边当作扇子使劲扇起来。
“黄主任,这两位是……?”周向南看向两个不认识的人,一个年轻的眼镜,一个三十多岁的的确良。
“这两位都是公社计生办的……”
“哦!我给你们倒水。”
“周向南,你别忙活了。我们都不渴,我们这么热的天来找你是有事情滴。”的确良放下草帽。
周向南收起表情,严肃起来,搬起一个小凳放在稍远一点位置坐下来,“好,你们讲。”
“是这样,周向南,你家超生了,上次你家老三就超生了,那时候上面管的不严,我就跟你讲了一下,也没罚你。”三人对视了一下,在的确良的示意下黄淑芬先开口了,“这次不行了,上面都下文件了,钱主任和李干事也都亲自下来了。”
“那你讲你们想怎么办?”周向南顺手摸起一把芭蕉扇摇起来。
“我们是这样想滴,我们知道你养这些孩子不容易,你掏二百块钱,两位领导也到你家了,你让我们大家都能过掉场子。你看可好?”
“淑芬,你也知道我家小三不是很正常,以后还不知道怎样咧,刚生的这个小四就算是家里的第一个小子,要是不让我生我不绝后了?”扫了的确良一眼继续道,“淑芬,你看我这家子能拿出两百块钱么。你跟领导讲讲,能不能缓一缓。”
“缓一缓?你怎么想起来讲的?我们这么热滴天过来可是逗你玩滴?这是国家政策。你就是超生了,你家邻居也生小孩了,我们怎么没去他家就来你家了呢?”眼镜激动起来,“别的地方都开始牵牛扒房子了,我们对你够客气了。”
周向南越听脸色越寒,把扇子往地上一摔,“轰”得站起来:“来,你扒我房子试试?”
“周向南,你这是干什么,别这样,都好好说。”黄淑芬赶紧起来,劝住周向南。
的确良也赶紧站起来,“周向南,不要激动,我还认识你大哥哩。咱们好讲好商议可好?”
沈冬兰正在奶孩子,听见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就想出去看看,隔着窗户望了一眼又坐下了。小四对这段剧情完全没有印象,毕竟前世的这个时候的他是没有记忆的。在他的记忆里这一带的计划生育工作最严厉的时候是在八十年代末,那时候扒房、扛粮、牵牛、抓人时有发生,家破人亡也很正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啥进村了呢。逮到就强制打胎或者引产,三十多年里两亿多孩子被扼杀。小四很庆幸他早生了十年。
黄淑芬把周向南拉到一旁,稍稍压低点声音,“周向南,钱主任认识你哥,不然哪有那么好讲话。你给个台阶,能拿多少?”
“你知道我家情况,只有二十。”
“这不照,也太少了。我做个主,你拿五十可照?”
周向南狐疑的看了黄淑芬一眼,沉默一会,点了点头,“你们坐着等一会儿,我再去借点。”说完也不理会另外两人,出门去了。
周向南也没有别的地方去借钱,只有周广田那还有点,周向东每个月的津贴都会攒着,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汇回来。周广田家平时也花不到钱,这些年下来,应该有不少了。只是想让周广田拿出钱来还得想想办法。
半小时后,周向南满头大汗回来了,手里捏着五十块钱,看了一眼,递给了黄淑芬。
身穿的确良,超生罚款忙。无视农家苦,雪上撒点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