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时间一天又一天的不停流淌。气温也在不停的升高,小四每天躺着不是那么舒适了。蚊虫也渐多起来。哪怕有蚊帐阻挡,却总有漏网之蚊。除此之外就是跳蚤,一年四季不断。让小四不胜烦扰。
小四还是看不清东西,这是发育的必经过程。不过每天睁眼都仿佛感觉到眼前的迷雾越来越薄了。小四知道,有一天会拨开的,无所谓早晚。
小四满月了,就在今天。一样的无云无风无异象。
这一个月来,小四不哭不闹,就这么安静的躺着。只是在或者想拉想尿了或者渴了饿了才给父母以提示,或者叫一声,或者哭一下。时间久了亲戚邻居都啧啧称奇,没见过这么安静的孩子。
只是安静倒也没什么,可是每天都正常吃奶,小四却一直瘦了吧唧的,体重没增加多少,小脸黄巴巴的,头发稀疏跟杂草一般。
这种状况就让周向南和沈冬兰不踏实了,他们一度以为这个孩子是不是也有毛病。其实,小四是一直都没想通,也调整不好自己的情绪,这就更加不爱动弹。而且他也要脸,毕竟曾经是个成年人,现在有成年人的意识,不能真跟个孩子似的又哭又闹。
后来他有点想通了,当然也是现实所逼,再想不通这稚嫩的生命就该夭折了。郁郁而终对大老爷们来说太难听,林黛玉的名声他还不想背。
于是小四费尽心力证明着自己的智力正常,可惜能够展现的手段极其有限,只是稍稍打消了父母的顾虑。这是弄巧成拙了,小四苦笑,只能另想它法,以后再找机会吧。
一个月的时间,小四已经确定这就是三十多年前的家,至于其他的他就不去想了。
在前世和父母偶尔聊到自己小时候时,知道那时候的生活是极其困难的,自己的到来应该又加剧了这种困难。
已经是回不去,还是想想怎么熬过这不利于行的婴儿期,早点改善家里的生活状态吧。最起码不能让父母再为了这些孩子活那么累。这么一想,心里好像轻松了一些,也释然了一点。
小四又把亲人重新认识了一遍,除了爷爷,小四对父母亲、奶奶、姥姥姥爷的声音还是熟悉的,只是现在他们的声音都年轻了很多。
而爷爷呢,前世在小四不到两岁时就去世了,因为哮喘。
小四脑子里没有对爷爷的记忆,唯一的印象还是来自于爷爷的一张黑白全身照。这张照片被周向南装上木相框,挂在了堂屋的中堂右侧方,几十年如一日。中堂换新的,照片位置没变。盖新房了,照片还是在新房的同样位置。
小四记忆里照片上的爷爷瘦瘦的,高高的,穿着一身中山装,脚穿黑布鞋,眉头微蹙,像是永远都不满意的样子。
而现在呢,小四出生后爷爷只来过一次,话不多,声音很沉,呼吸有点急促,时常咳嗽一两声。小四感觉爷爷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但还是无能为力。
小四的父亲周向南兄弟姊妹六个,周向南排第二,大哥周向东在部队,三妹周向妹已嫁到别的公社去。
四妹周向惠十六岁,已经不读书了,却不甘心在家务农,敏感而又纠结。
五弟周向西刚上初中。六弟就是周向北,因为是最小的,娇惯得很。
小四姥爷家在相邻的生产队。母亲兄弟姊妹五个,沈冬兰是老大,二弟沈方向和三妹沈冬青都在家务农,还没结婚。
四妹沈冬竹正在上学。至于五弟沈方法才十一岁,就是不愿意去读书,每天爬高串低,不是摸鱼就是掏鸟,皮得很。这年月家长对孩子读书也不怎么重视,索性就随他去了。
小四对这些个小长辈基本上都不熟悉,因为他们很多还没有变声,跟小四记忆里的声音差别太大了,完全没有可比性。
小四对两个姐姐也是如此感觉。小四的大姐叫梅子,大名周梅。二姐叫杏子,大名周杏。
屋后的菜园子里正好有这两种果树,顺便就有了这两个名字,起的挺随意的,最起码没有小三小四的大名起的认真。听起来像是很重男轻女,其实不是,会有一点偏向男孩,但并不明显。
这也是小四很认同的。
大姐六岁,从小脾气就是又大又倔,用本地方言形容就叫日怪,但大姐很懂事,对弟弟妹妹非常照顾。
二姐今年才三岁多,前世听说她小时候挺爱哭的。据小四这一个月的旁听,二姐确实挺爱哭的,基本上每天一哭甚至有富余,磕了碰了渴了饿了可能都是哭的理由。
二姐在以前也出过危险,有一年农忙,那时二姐还没学会走路,妈妈就叫来四姨来帮忙看孩子,结果四姨人小力气不小,直接把二姐睡的窝窝晃翻了,正好把二姐扣在了下面。等爸爸妈妈赶回来的时候,二姐脸都憋紫了,差点没救过来。
这就是七八十年代农村新生命的脆弱性。那时候孩子多,大人照顾孩子没那么精细,做农活时没时间看孩子,只能是大孩子照顾小孩子,甚至直接锁在屋里。谁也不知道意外何时发生。
三哥小名就叫小三,就是排行第三的意思,此时的“小三”还是本义。
毕竟是第一个男孩,大名是找村里的老会计起的,叫周时泰。有个成语叫运开时泰,就是时运吉利太平的意思。
老会计还算有点文化。
小三只比小四大一岁,天天都待在一个床上。小四知道,以后哥俩也是难兄难弟,还有两个多月就是农忙时节,父母去田里干活的时候,会把两个姐姐送到奶奶家或者直接带到田里,而自己哥俩只能在锁着的屋子里醒了睡睡了醒,然后干瞪眼。
这边满月酒一般都是妇女来,男人是不会来的。周向南为了置办这次满月酒还下了点决心,太穷或者太富的人都不需要一些场面来点缀生活,周向南就属于前者。
这时候每家都不宽裕,来的人一般也就是拿点果子,红糖或者称一点馓子之类的,每人拿个一两样。现金是非常少的,一般都是往孩子怀里塞个一块两块甚至几毛钱,具体多少就看亲疏关系了。亲友离开的时候都要用手绢包几个红皮鸡蛋和几块糖带走。
时间已快至晌午,亲友陆陆续续的都到了,围坐一屋子,床上凳子上都坐满。
这时的话题自然都是围绕着孩子展开。周向南的三婶王秀英站起来,探出身子。沈冬兰把小四横抱在怀里,动了动胳膊,示意过来看,于是围过来一群妇女。
王秀英伸出手摸向小四的小脸,满面笑容,声音洪亮,“你看这孩子真可疼,长得大眼吐噜滴,真好看!”,说着看了沈冬兰一眼。旁边的亲戚四邻也是一阵附和。
“这孩长得就是俊呱,你看着这面相都跟冬兰像神掉了。”周向南的大伯家堂姐也附和。
沈冬兰心里高兴,笑容都快溢出脸颊,嘴上却坚辞不受,“哪有你们讲滴那么好看,可别夸了。”
“就是好看,你讲这也不知怎么长滴,鼻是鼻眼是眼滴,这么可疼。来,给三奶笑一个。”
小四撇了撇嘴还是挤出个笑容。说谎话良心不会痛么,瘦成这样,小四自己都不觉得自己会好看。
“哈哈哈,我滴个乖乖!这孩对我笑了,对三奶笑了。”
这一惊一乍的吓了小四一跳。
“来,这是三奶滴一片心意,别嫌少嚎。”顺势掏出准备已久皱巴巴的钞票直接塞在小四的身上。
大家像是得到了暗号一样,纷纷掏钱、塞钱。
沈冬兰自然是迅速记清每人掏出的数目,再推辞一番,收下了。
这一套流程下来把小四的头都快被转晕。更让小四受不了的是基本每个人都要拿粗糙的手指捏一捏他的脸蛋以示亲昵。
小四可以理解这些行为,但以他的大人思维又难以接受。
今天的厨房里是牛凤仙掌勺,林月娥负责灶下填火,现在也忙活的差不多了。牛凤仙喊着周向南端饭菜上桌。等到大家落座的时候,因为座次自然又是一番谦让。
沈冬兰很高兴,感觉收了不少钱和东西,估计把办酒席借的钱还掉,应该还有一点结余,生活能稍稍喘口气。所以心情不错,脸上笑容也是不断。
苦涩藏于心,重识众血亲。满月置宴饮,生活正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