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车里响起欢乐颂
早上,我喝了一杯三聚氛胺奶,吃了一块苏丹红点心。中午,吃了两个染色馒头,一盘地沟油炒痩肉精火腿肠。
晚上肚子难受不想吃饭,看了个盗版碟,盖上黑心棉被子睡了。
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条蛇要咬我。我叫起来,我喝的是三聚氰胺,吃的是地沟油,你敢咬我?毒死你!
蛇一听,吓得扭头就跑。
这个段子,是丁仕辉在走访中听老百姓说的。
听的人都笑了,他笑不起来。
丁仕辉,中等个儿,大眼睛,机敏干练。说话声音响亮,条理清楚,时间和数字记忆精准。说他已五十出头,你会不相信。看上去实在很年轻。接触下来,你会发现他的心更年轻。因为眼镜秀气,你又会觉得他有些文静。错了。“其实我是很勇的!”他这样给自己打分。
从警三十多年,从侦查员到刑警队长到重案科科长,直至现任浙江省公安厅治安总队副总队长,什么样的血雨腥风没见过?什么样的悲喜交加没经过?可是,当他在走访中,听到老百姓说这个吓跑蛇的段子时,却眉头紧皱,心如石坠。还有一次,他出差途中在小饭馆吃饭,看见旁桌的几位吃完了站起来,一位说,哎,咱还是把剩菜打包带走吧,要不然让人炼成地沟油又卖给咱们吃了!另一位说,就是,过去吃嘛嘛香,现在吃嘛怕嘛!第三个接上去,就差直接给咱喂毒药了!
丁仕辉听了,心里很难过。
2011年3月中旬,有群众向浙江省宁海县工商举报,说有人在桃源街道隔水洋村附近树林里支起一口大锅,鬼鬼祟祟煮什么东西,臭气熏天。群众怀疑是不法分子在制假造假。接到报案后,工商部门把这条举报也转告了前来进行“大走访”活动的县公安局治安中队。中队民警冯伟峰赶到现场侦查,发现林地里果然支起了一口大锅,火熄了但余温尚在。离锅不远的地方有一口缸,直径一米,缸里盛满又稠又黏又臭的液体,隐约可见少量沉淀物。用树棍儿伸进去一挑,鸡脖鸭脚鱼刺蟹壳,很明显,是厨房泔水。泔水在大缸里沉淀后,油汤自然浮在上面。从现场看,大锅是用来炼油用的。炼油人将缸里的浮油撇出放入锅里,加火将水分煮出,剩下的就是油。冯伟峰再往锅里一看,没舀净的油明晃晃地照出他的脸。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地沟油?
一缸,一锅,一拥柴,一个黑作坊。
泔水是原料,点火炼成油。
树林静悄悄,谁是炼油人?
火有余温,说明炼油人就在附近。冯伟峰决定在此守候。
乍暖还寒,风冷露重。日落到月升,黑夜到天明。
树林依然静,飞鸟未曾停。
一连两天,蹲守未果。
治安中队调整方案,在附近村庄秘密走访,以锅找人。
很快,江苏人峁玉华夫妻落网。一脸惊惶,两身油腻。
锅是我们的,油也是我们炼的,他们说。
我们没犯法,我们冤枉。我们炼的油能当柴油开汽车!他们又说。
民警一听,愣了。
宁海县公安局治安大队副教导洪聚峰闻讯赶到。
洪聚峰一直关注老百姓的餐桌安全。为查处鸡鸭饲料添加苏丹红、牛百叶用双氧水增白,他跟弟兄们磨破鞋子跑断腿。对地沟油的议论,他也早有耳闻,所以一听到消息就赶到了。
他对峁玉华说,你犯不犯法,要等事情弄清楚才算。你愿意配合我们吗?
峁玉华说,愿意,愿意。
那就好!洪聚峰倒了茶水递过去,你说你炼的油能开汽车,我现在就把汽车开过来试试。峁玉华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还得加工呀!
谁加工?是你吗?
不,不。我卖给人家就不管了。
你卖给谁了?
峁玉华瞪着两眼不吭声。
洪聚峰提高嗓门儿,给你机会你不要!你不说,怎么知道你犯没犯法?我还想帮你,你自己倒封了口。你不说,我们照样能找到。你看着办吧。来人,把他铐起来带走!
别,别,峁玉华冒汗了。我说了,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
行,我答应你!
洪聚峰,今年四十岁,毕业于宁波警校。从警十八年,干过派出所,干过刑侦,拿下过N多案犯。别看这个生在宁海的帅哥又白又俊又文气,你动个真格的试试?上山如鹰,下山是虎!峁玉华哪儿是他的对手?三下五除二,竹筒倒了豆子。
峁玉华承认,他们夫妻二人炼的就是地沟油。所用原料几乎没有成本,一是从餐厨讨来的泔水,二是从饭馆附近阴沟里掏捞的油汤。经粗炼成油后装进铁皮桶,卖给了两个收油的。一个叫不上名字,江湖人称天台老头儿;另一个是桥头胡镇的徐新学。
说起天台老头儿,峁玉华老鸹嫌猪黑,这老头儿蓬头糊脸像个叫花子,衣裳油得照见人。他收油不问质量,是油就行,给的钱也少。我就把歪油卖给他,好油卖给徐新学。徐新学是安徽人,爱干净说话也讲礼。就是眼毒。盯油能盯出血,不清亮坚决不要。当然,给的价也高。他也是夫妻店,我一打手机准来。
徐新学?不清亮不要?洪聚峰在纸上画着问号。就他了!
紧跟着,徐新学夫妻就擒。
洪聚峰没费什么劲儿,徐新学就供出多个峁玉华这样的散户。他从这些散户手里收油,又转手倒卖给安徽人黄长水夫妻。
我冤枉啊,徐新学也喊起冤来。我是个废人,可我做的事是变废为宝啊!黄长水跟我说,他收的地沟油是用来炼柴油的!
洪聚峰问,你看见他炼柴油了吗?
徐新学摇摇头。
洪聚峰说,那好,就请你把他叫来,咱们看看他是怎么炼柴油的?
徐新学说,他要是不来怎么办?
洪聚峰笑了,你说又收到了一批好油,他怎么会不来呢?
徐新学抓抓脑壳,啊,你让我骗他来?
洪聚峰说,你俩还说不定谁骗谁呢!
这天,黄长水接到徐新学来电,兴高采烈开着一辆中型货车赶来。车上拉着好几个空桶,每个桶能装四百斤油。叮隆咚隆,叮隆咚隆,地方到了,他傻眼了。等着他的不是徐新学。
下车吧,黄老板,咱们认识一下!
就这样,三对夫妻悉数归案。面对洪聚峰的审问,黄长水一脸旧社会,哎哟喂,我也是个下家啊!我原来是收废机油的,后来看到地沟油生意好,就改行了。东收西收,收够了就倒给上家,吃点儿差价。
黄长水交代,他收的地沟油,一部分卖给当地皮革厂或建筑公司,一部分卖给外省两个上家。一个是江苏连云港东海县的王老板,另一个是叫李树军的山东人。李树军给的钱比宁海当地市价高。当地每吨五千,他多给六百。两天前,黄长水收了40吨油,给李树军打电话。李树军来了,一看,说油不达标,没要。黄长水转手倒卖给了王老板。
洪聚峰心想,好家伙,一要就40吨!干吗用?
按照黄长水的线索,专案组先是跑了当地几家企业,确认他们买过黄长水的油,也确实用于皮革制造或建筑工程了。随后,洪聚峰带着民警冯伟峰和童雪伟赶到了连云港。经调查,王老板在连云港东海石榴镇开了一家鑫隆油脂厂。他刚买了黄长水40吨油,说不定还没消化完,是侦查去向的最佳时机。行前,洪聚峰做了充分准备,除带上暗拍设备外,了解到当地经济不发达,随身带的便装都是旧衣服。考虑到跨省侦查的需要,他还特别向宁波市局治安支队支队长李晓明报告了案情。侦察员出身的李晓明说,你们先去,我明天一早就向丁仕辉报告。
就这样,家人还在熟睡,洪聚峰一行就信心满满地出发了。
可是,一踏入石榴镇,他们就傻眼了。镇里镇外,村村点火处处冒烟,大小油脂厂多得数不清。有些厂一看来路就不正,可个个儿门口都挂着大牌子。鑫隆油脂厂前后是一大片田地,靠近了会暴露,离远了仍然显眼,老远的就能看见他们几个孤零零地站在田里,躲没处躲,藏没处藏。虽然穿上了旧衣服,但肤色、语言、走路姿态都不像当地人。侦查、暗访无法进行。向当地公安侧面了解,人家也说不清楚。第三天,洪聚峰决定打道回府。再这样转悠下去,摸不到情况不说,还可能打草惊蛇。
侦查未果。回来的路上,三个人成了闷葫芦。洪聚峰正开着车,手机突然响了。急忙接听,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是丁仕辉。我已到宁海了!
二洪聚峰前往连云港侦查的第二天,丁仕辉就得到李晓明的报告。
近一段时间,他研究地沟油着了迷。简单说,有餐厨就有地沟油。掏捞、粗炼地沟油并不犯法,因为它可以加工生物柴油、动物词料油,还可以用于建筑施工、皮革光亮、肥皂制作。但是,如果流向餐桌,那就构成了犯罪。因为这种油里含有多环芳烃等有毒有害物质,具有高致癌性,直接危害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尽管有专家说,地沟油炼制食用油“工艺复杂、难以掌握、费用昂贵、得不偿失”,似乎从理论上堵住了追查地沟油流向餐桌的去路,但这些言论不能取信于民,也丝毫没有动摇丁仕辉。
丁仕辉的到来,让洪聚峰很激动也很惭愧。丁仕辉说,不,你们干得很好!新的行动方案已准备好,我等你们回来!
的确,丁仕辉有了新的行动方案。
来到宁海后,他一刻也没闲着,先后提审了峁玉华、徐新学、黄长水,追查地沟油走向。从黄长水的谈话中,他梳理出一条重要线索。
黄长水说,李树军说我收的油不达标,不要。我就卖给王老板了。
丁仕辉问,他为什么说油不达标?是凭眼睛看的吗?
黄长水说,不是,他拿一个小玩意儿测的。这小玩意儿我也没见过,瞅着挺新鲜。他一测,就说不行。我问你这是测啥呢?他说是测酸价,这油酸价太高了。我问啥叫酸价呀?他说告诉你也不懂。他把我当傻瓜了,这个货!
酸价!丁仕辉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成了炼油行家的他很清楚,在通常情况下,只有生产食用油才需要检测酸价。酸价高则油质差。
李树军收地沟油为什么还要测酸价呢?
他所收的地沟油去向有重大嫌疑!
丁仕辉又跟黄长水核对李树军的收购价。
黄长水确认李树军给的钱,每吨高出市价五六百。
结束了对黄长水的提审,丁仕辉叫上跟他同来的李晓明,接连走访了当地几家生产生物柴油的公司。老总们都说,如果以李树军那样高的价格收购地沟油,再加工成柴油出售,明摆着是亏本生意。除非加工成食用油!
如此,丁仕辉更有数了。
有一位公司老总,还领着丁仕辉来到自己的工厂,毫无保留地一一介绍了用地沟油炼制生物柴油的流程。他对丁仕辉说,炼制柴油不必考虑气味,臭就臭,不怕的。色泽也不讲究。而炼制食用油不同,首先要提亮油色去掉臭味。具体方法就是添加白土。白土是产自内蒙古的一种吸附剂,加入地沟油中就可以去掉臭味,使油变清亮。白土、劳力、锅炉,炼制食用油就这么点儿成本,就这么个简单工艺,没什么复杂的。你别听那些专家胡说!以我的看法,暗地里肯定有人在干这种缺德事,就靠你们公安去查办了!
至此,丁仕辉有了新的行动方案——沿李树军的线索向山东方向侦查。目标:地沟油终极去向!玉洪聚峰从连云港归来风尘仆仆,战袍未解又出征。李晓明也请缨前往。参战民警还有葛伟利、钱之江、童雪伟。
五人侦查小组如箭离弦,在技侦部门配合下,很快锁定目标——济南格林生物能源有限公司。
听听名字,与地沟油上餐桌风马牛不相及。从互联网上查该公司的注册信息,也可以看到这是一家由当地政府扶持的绿色新能源企业,年产四万吨生物柴油,很正规很高新。
洪聚峰通过网上查看,就已经感觉格林公司的规模不小,可是,当他在平阴县找到这家公司的时候,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哦呀呀,想不到这样大!
落日余晖照耀着这个占地十五亩的现代化公司,标准的厂房错落有致,宽大的玻璃熠熠闪光。院墙四合,树绿花红。在经济并不算发达的平阴,能有这样一座洋洋大观的工厂,不能不让人刮目相看。
只可惜,夕阳无限好,无奈近黄昏。不多时,落日收尽,夜幕降临,厂房大院变成一座鬼城。
为了靠近观察,李晓明提议把车停在远处。
五个人下车后,分成两组。佯作散步,缓缓前行。
观察不多时,他们就发现了疑点——厂区戒备森严,巡视如织。两米高墙不但架设了铁丝网,更有闭路监控密布。房前屋后,探头多得令人吃惊。
铜壁铁墙,如临大敌。这像是在生产柴油吗?
晚风吹拂,厂房深处传来一股难闻的气味。这气味,洪聚峰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地沟油所特有的臭味。
这说明,厂里使用的生产原料是地沟油。
洪聚峰问李晓明,你闻到了吗?
李晓明说,闻到了,很臭!
当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侦查小组继续向工厂推进。
走着走着,突然,洪聚峰闻到一阵香味。啊?是什么香味?再仔细闻,好像是食用油的香味。他还以为自己鼻子出了问题,忙问身边的李晓明,你再闻闻,臭味还有吗?
李晓明闻了闻,哎,好像变香了。
洪聚峰激动了,好像是食用油的香味!
李晓明说,没错!可惜门卫太严,咱们进不了厂。
洪聚峰抬眼朝四下看,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间民房。
他冲李晓明眨眨眼,我们不是来招工吗?何不去了解一下行情?
这时,李晓明也看到了民房,好啊,走!
来到民房,开门的是一位农妇。朴实本分,满面皱纹。
大妈,洪聚峰脸上堆着笑,我们是从福建来做服装生意的,想跟您打听打听,咱们这地方好不好招工呀?
好招,农妇说,净是从外地来的。
大妈,谢谢您。咱们这地方一个月给工人多少钱啊?
差不多要三千块。
李晓明叫起来,哎哟,比我们福建高啊!我们那边也就两千多。
农妇明镜似的,那得要看干什么活儿,一天干多长时间,对不?对,对,李晓明趁机朝格林公司一指,像他们这样的工厂,一个月要给多少钱?那就得给三千!一天要干十二个小时呢!李晓明连连点头,当然,当然,干这么长时间,是要给三千的。大妈,他们干什么呀?
干什么?农妇一下子来了气,干什么?炼油!
李晓明假装好奇,炼什么油啊?
吃的油!农妇愤愤地说。
吃的油?洪聚峰在一旁笑起来,不对吧,怎么闻着臭臭的?怎么能不臭?用地沟油炼的!
大妈,您也没进去过,您怎么知道?
谁说我没进去过?我进去过好几次呢!
您进去干吗呀?进去干吗?他们没来的时候,这地方清亮得很。他们一来就把臭味带来了,整天熏得我脑瓜仁儿疼,我就去找他们理论。去了几好次也没用,不讲理!
夜访农户,收获意外。五个人在一起碰了碰到手的情报,李晓明说,如果格林公司确实在加工食用油,进货出货必然诡秘,很有可能在夜间进行。我们不能进厂侦查,就在厂区外围监控,设法收集证据。比如,原料什么时间用什么车运进厂?成品什么时间用什么车运出厂?洪聚峰说,好!就这么办!
他们借着月色,仔细观察地形地貌,发现厂区西北是山、东南是田。东南、东北各有一条路通向外界。如此,登山则可居高临下观察厂内动静,蹲守道路出口则可掌握进出车辆情况。必要时对出厂车辆进行跟踪。要蹲守两个路口,就必须有两辆车,而他们现在只有一辆,又不是当地牌子,行动很不方便,只有回县城去借车了。
一行人匆匆赶回县城,向亲朋好友借了两辆车一辆桑塔纳。紧接着,又进行了分工:
洪聚峰、李晓明驾波罗蹲守东南路口,童雪伟、葛伟利驾桑塔纳蹲守东北路口,钱之江上山占领制高点。
洪聚峰叮嘱大家,蹲守路口的,要选好位置。不能离厂太近,当心暴露。也不能太远,当心有岔路失控旦发现车辆进出,要听声音、辨速度、看车胎,分析是轻车还是重车。要特别关注出厂的重车。如果东北方向有重车出厂,就由守候东南路口的车跟踪。反之,东南方向出车,就由守候东北路口的车跟踪。交叉跟踪,减少被对方发现的概率。上山观察的,既要隐蔽,又要注意自身安全。
分工完毕,肚子饿得贴后背。方便面下了肚,眼皮又睁不开了。
李晓明说,大家先回房睡一会儿,凌晨两点出发!
洪聚峰跟钱之江睡一个房间。两人进得房来,刚关上门,洪聚峰就说,瞧着吧,等会儿准会有人来敲门。
话音未落,咚咚咚!门就被敲响了。打开一看,李晓明!
洪聚峰说,我就知道是你!
李晓明说,我放心不下!
紧跟着,葛伟利、童雪伟也跑过来,我们睡不着!
洪聚峰说,那好,不睡了。现在就走!
四月亮不睡,星星不睡,风儿也不睡。
月亮星星照亮风中闪动的人影。
人到山顶车到位。一动不动,凝视黑夜的眼睛。
凌晨四点,葛伟利传来消息,有两辆大货车自东北向厂区驶来。紧跟着,山上也发现了动静,说这两辆车开进厂里了。车上装满大油桶,是重车!
又过了十多分钟,葛伟利和钱之江先后报告,一辆大油罐车从东北开进了厂。是轻车!
之后,就没了消息。寂静如死。
天,渐渐亮了。公路上开始出现各种车辆。
突然,钱之江报告,有一辆油罐车沿东北路从厂里开出。是重车!
好啊!洪聚峰顿时来了精神,等的就是你!
李晓明说,没白熬夜!
不多时,油罐车轰隆隆从眼前驶过。鲁A81236,核载30吨。按照事先约定,洪聚峰发动波罗跟上。李晓明随即打开摄像机,录下跟踪情景。边录边说,跟住,可别让它跑了!洪聚峰道,放心,小车跟大车,跑不掉!
油罐车开出十多公里,从小路上了国道,眼看来到平阴县城附近。
洪聚峰不远不近地跟着,突然,他感到身后似有车尾随,朝后视镜一扫,是一辆奔腾轿车。
他快,奔腾也快;他慢,奔腾也慢;他点刹,奔腾也点刹。
啊?难道真的在跟踪我?
洪聚峰正疑惑,突然,嘎的一声,油罐车一个左转,朝县城驶去。啊?要进城?还是要到加油站?如果跟着它转,被后车发现怎么办?情况紧急,不转就跟丢了。洪聚峰顾不得许多,一个左转,跟上。
一扫后视镜,奔腾也左转了!
就在这时,嘎的一声,油罐车又猛地向右一转,往回开了。
不,不是往回开。是发现了我,要甩我!
洪聚峰这样想着,正要打轮右转,尾随的奔腾突然发疯一样从后面冲过来。在接近洪聚峰的车时,猛打方向,朝洪聚峰撞来。洪聚峰急打左转,刷的一声,电光石火般,奔腾擦着洪聚峰的车门冲向前去。
好险!两车只差一拳。
动作稍迟,必撞无疑。
奔腾鱼死网破,目的非常明确:阻止跟踪,制造交通事故。
无论如何,不能撞车。撞车就得报警,报警就会暴露!
这就是洪聚峰千钧一发时的闪念。
两车擦肩而过,地上飞起碎石一一洪聚峰急刹车。
奔腾也急刹车。
先后停车,交锋一触即发。
无论如何,不能暴露身份。
身份一旦暴露,犯罪分子很可能销赃灭迹,使侦查陷入困境。
但是,对方似已察觉,暴露在所难免。
这时,洪聚峰忽然发现右侧有一辆摩托车也惊悚急停。从现场看,奔腾像是因为避让摩托车而失准,并非有意与他相撞。果真如此,神马都是浮云。
洪聚峰抱定主意:守口如瓶,以静制动。
他没下车。
奔腾也没下人。
双方在沉默中,僵持。再僵持。
看谁先下车!
如果放在平时,依他的脾气,依他的警察身份,对这样的恶意违章,洪聚峰岂能容忍。
可是,现在不是平时。现在是战时!
洪聚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空气凝固。大地如死。
突然,哐当一声,奔腾车的门开了。洪聚峰准备迎战。
下车人会如何动作?
一秒,两秒,三秒。
没人下车。
还是没人下车。等待令人喘不过气。就在这时——哐当!车门又关了。紧跟着,呜!——奔腾开走了。
洪聚峰长吐一口气。
李晓明也长吐一口气。
他们没下车,也没开车。两个人定定地坐在车厢里。
不能再跟踪了。也可以说,跟踪失败了。
从车窗向外望去,只见右转的油罐车又掉头回来,沿国道一直向前开去。奔腾有意放慢速度,让油罐车超过,然后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渐渐地,两车一前一后,挤进车流里,消失在远方。
洪聚峰说,我们大意了,想不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晓明说。
这时,手机响了,是丁仕辉打来的——停止行动,立即返回!
是!洪聚峰打火给油。李晓明收起摄像机。
波罗悻悻退回。
返程的路上,两人无话。车厢里沉闷得令人窒息。
开着开着,洪聚峰实在受不了了,伸手去按车载音响开关。
可是,他的手没按在开关上,而是按在了一个人的手上。
是李晓明的手!
他们对视一眼,同时按下了开关。
万众欢腾、激情四射的交响乐顷刻辉煌了整个车厢。
小提琴如歌般的欢唱,铜管乐旗帜般的飞扬,主旋律巨浪般的恢宏,四位歌唱家不同音区的独唱及多声部重唱,让气势磅礴的乐章如江河奔腾似雁阵横空,成为伟大的作曲家凝聚一生力量和信念的音乐创作最高峰。
这是贝多芬的《欢乐颂》!
1824年5月,当维也纳凯伦特纳托尔剧院第一次奏响这支世界名曲时,激动得近乎疯狂的观众鼓掌、欢呼,不顾礼仪地拥向舞台。然而,历经磨难的作曲家此时双耳已聋,他听不到自己的作品,他面对蜂拥的人群昏倒在地……
洪聚峰的眼前模糊了。
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
让洪聚峰没想到的是,当侦查小组从山东归来时,丁仕辉握着他们的手说,你们侦查到格林公司涉嫌用地沟油炼制食用油的罪证,为打掉这个黑工厂立了头功!
丁仕辉特别告诉洪聚峰,我们截获了这伙人的情报,他们当时就是要撞你的车,制造事故查你的身份!因为他们怀疑你在跟踪。所以我通知你们立即返回。后来,你和晓明没有暴露,他们又解除了怀疑。这伙人如此动用反侦查手段,可以判断油罐车拉的就是非法炼制的食用油!
讲到这里,丁仕辉突然提高了声音——格林公司炼制食用油会露马脚,他们销售食用油同样会露马脚!
洪聚峰说,丁总队,你说吧,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丁仕辉笑了,你们刚回来,还要到哪儿去?
李晓明抢着回答,再去山东,查他们的资金往来!
对!丁仕辉说,我就是要派你们再去山东。通过调查格林公司的资金往来,看看他们到底是在与使用生物柴油的单位做生意,还是与粮油批发市场做生意!
随后,侦查小组再赴山东,又转战江苏、河南、河北、四川,到处不通到处走,四处撞墙四处撞;漆黑中好不容易摸到一条缝,砸开一看还有毛玻璃!但是,他们最终敲碎毛玻璃,看清了侦查对象的本来面目——格林公司是由柳立国、柳立海两弟兄经营的家族式企业。公司声称以粗炼地沟油加工生产柴油,却与使用柴油的单位没有任何业务联系,反而与多家粮油批发市场有巨额资金往来。公司的银行账户,多以柳立国亲属的私人名义办理。柳立国本人掌握公司的销售客户端,随身携带进出账目。侦查小组获取了这些证据及销售明细,同时还获取了格林公司成吨购买白土的情报。白土是加工食用油必不可少的原料,格林公司成吨购买,说明他们用地沟油加工的不是柴油而是食用油。这些有毒害的食用油大量销往各地粮油市场,再通过批发零售,最终流向了百姓餐桌!
至此,一条集掏捞、粗炼、倒卖、深加工、批发、零售六大环节于一体的地沟油黑色产业链浮出了水面。
这是全国第一例成功侦破地沟油上餐桌的典型案件!
2011年7月4日,在公安部统一指挥下,浙江公安精选三十名警力奔赴山东平阴,打响全国围剿地沟油黑色产业链的仗。为打好这一仗,头天早上八点,丁仕辉就亲自带队出发。一路风尘仆仆,当晚七点赶到济南。他不顾劳顿,下车后与先期到达的洪聚峰汇合,连夜赶往平阴,秘密观察了格林公司所处位置的地形地貌。而后,返回驻地,挑灯夜战,研究布置第一号犯罪嫌疑人柳立国、二号犯罪嫌疑人柳立海必须捉拿归案。其他参与制售的重要涉案人员如厂长鲁军等一个也不能漏网。
研究布置完毕,已是满天星斗。丁仕辉决定,行动时间定在第二天下午两点。为什么定在这个时候,他有他的考虑。太早,怕厂里人来得不齐;太晚,人生地不熟,麻烦。下午两点,大多数人都会在,冲进去连人带物一锅端,不等天黑就能结束战斗Q计划没有变化快。
第二天,也就是7月4日,参战警力上午十一点就全部到达指定位置,埋伏在格林公司外围待命了。可是,一直等到下午四点,战斗还没打响。
为什么?
没有锁定柳立国所在的位置。
情报人员向丁仕辉报告,一直没有跟踪到柳立国,怀疑他没在厂里。
柳立国没在厂里?难道他得到消息跑了?
如果抓不到他,可就功亏一篑。
丁仕辉等得心焦。他问,柳立国人没在,车在吗?回答,车在。
车在,那人会到哪里去呢?丁仕辉不停地看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这么多警力,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再等下去,万一被厂里人发现怎么办?再等下去,天就要黑了。
丁仕辉再次看表,四点二十七分。
不能再等了!他果断发出命令,开始行动!
说完,他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其实我是很勇的!”丁仕辉对自己的打分是准确的。
当格林公司的门卫被埋伏的警力控制后,丁仕辉第一个冲了进去。刚一进门,迎面就撞上一条汉子。
丁仕辉问,你叫什么?
汉子猝不及防,下意识回答,柳立海。
拿下!丁仕辉大喝一声,与随后扑来的警员一起将柳立海按倒在地,下了手机。手铐朝胳膊腕上一砸,咔嚓!铐上了。
这里,那里,像地上突然长出了庄稼,几十名精兵强将持枪冲进高墙,厂里顿时乱成一锅粥。不许动,举起手来!
三下五除二,包括厂长鲁军在内的所有人统统被制服。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就在厂内的犯罪嫌疑人纷纷束手就擒时,大门外还有人傻傻地开车进来,有送地沟油的,有买食用油的。自投罗网不说,可见生意红火。
抓捕行动很快结束,嫌疑人全部集中在会议室。数一数,共三十多人。下一步还要连夜对这些人一一进行甄别,依法惩办首恶教育协从。丁仕辉来到会议室挨个儿核查,重要涉案人员柳立海、鲁军等都抓到了。可是,柳立国还没抓到。
他跑不了!丁仕辉下达命令,全厂搜查,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
车间里,地沟油,白土,炼制好的食用油,罪证比比皆是。
轰轰隆隆。机器运转,锅炉正热。
鲁军突然叫起来,快断电,厂区要爆炸啦!
会议室里立刻乱起来。
丁仕辉迎上去说,你叫什么?
鲁军恶狠狠地说,厂区马上就炸!
丁仕辉连眼都不眨,要炸,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鲁军一听,眼里的凶光暗了下去。
丁仕辉说,收起你这套吧!机器在运转,油温在升高,这时候突然断电就会引起爆炸。你以为我们会听你的吗?
这时,传来捷报,柳立国落网了!
原来这家伙躲在另外一个厂区,离主厂区还有一段路。当他从藏身处钻出来,正要开车逃跑时,被守候多时的洪聚峰和李晓明抓获。
丁仕辉立即提审。柳立国,你的生活从现在起将要发生巨大变化,你所拥有的一切将不复存在!作为一个犯罪嫌疑人,你会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你是个聪明人,再多的话也不说了,我希望你能清楚你目前的处境,配合我们,交代你所犯的罪行,交出你的同伙,争取宽大处理!柳立国走投无路,如实交代了他开办格林公司,假生产生物柴油之名,用地沟油制售食用油谋取高额利润的罪恶行径。
据柳立国交代,公司从各地收购粗炼地沟油后,加工成食用油,通过粮油市场进行销售,每吨可净赚三千元。加工流程简单,操作便利,不识字的人也很快能上手。那些“工艺复杂、难以掌握、费用昂贵、得不偿失”的专家言论,纯属痴人说梦。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格林公司就非法生产上万吨产品,流人河南、河北、山东等地粮油批发市场。这些有毒害的油被重新包装成品牌油后出售,无论是色泽还是味道,老百姓都无法识别。柳立国说,正是因为看到这个行当有需求来钱快,他才铤而走险。对他来说,复杂的工艺不是加工食用油,而是在制售过程中如何防止机密外泄。为此,他绞尽脑汁,除厂区戒备森严外,厂内还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上班时,每隔半小时由专人巡查;下班后,一律不准对外议论公司生产。原料及成品一律严格按规定称呼,地沟油叫毛油,加工成食品油后叫红油,销售时叫米糠油,遇监管部门检查时则称饲料油。每次成品出厂,都要安排小车断后,一路护送油罐车到达目的地,随时观察有无盯梢。
柳立国最后结结巴巴地说,这种油里含有高致癌物,根本不能吃。谁吃了谁找病。别说人了,当成饲料油,牲畜吃了照样完。所以,我自己不吃。厂里工人也不吃……
审问结束了,目标明确了。洪聚峰、李晓明领受任务,组成快速突击队,旋风般直扑格林公司在河南、河北等地销售窝点。仅在郑州宏大粮油商行,就查获了散装油107箱,罐装油30吨,抓获销售商袁一等5名犯罪嫌疑人。当他们冲进商行的时候,几个工人正在库房进行分装,把有毒害的油灌进大大小小的塑料瓶里,然后包装成著名品牌油。这里不仅是黑市场,还是黑作坊。据袁一交代,半年多来,她从格林公司先后购买了150吨产品,经分装后,全部批给了区县粮油店及大小菜市场,特别是那些数不清的小餐馆,更是这些便宜油的下家。
当然,最后都进了老百姓的肚子里。
交代完毕,袁一说出跟柳立国同样恶毒的话这种油谁吃谁找病,我家从来不吃!
浙江公安首战告捷,为打击同类犯罪提供了宝贵经验。公安部向全国公安机关部署开展“打四黑除四害”专项行动,特别把用地沟油制售食用油直接危害人犯罪作为专项行动第一阶段重中之重的任务全力推进。
丁仕辉再次冲锋在前,率领他的生死弟兄,电闪雷鸣般突然出现在犯罪嫌疑人面前。不许动,举起手来!
胜利的战车里,再次奏响世界上最伟大的作曲家那凝聚一生力量和信念的气势磅礴的乐章,如江河奔腾,似雁阵横空。
欢乐女神,圣洁美的,灿烂光芒照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