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彩礼猪逃牧羊人
期任达光听他们说,一直没吭声。当大家把各自的看法说够一遍的时候,他才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像是总结,一下找出了女方要彩礼的原因。他说:“说到天边,还是两人生分,没感情。当女方是冲着男方这个人去的时候,彩礼就不是问题了。彩礼毕竟是供人使用的东西。她没看中你这个人,她觉得跟着你吃亏了。她知道跟你结婚以后,你给她带不来多少幸福;除了你这个人,她又寻不来更合适的人结婚,她又不愿单身,这时即便你给她彩礼再多,稍微有个风吹草动,是不是还能保持这婚姻的一帆风顺,这是要多加个疑问。既不愿单身,又想称心,用彩礼作为心里感觉吃亏的补偿,又能从家中大伙里多得些东西,多一点是一点,趁此机会多捞些,也能帮补以后成立的小家庭。这是一些闺女们普遍存在的婚前的心理现象。因为多数人都有这想法,都是这样做,逐渐也就形成了社会风气。其实这种风气是不值得提倡的。欠账是要还的,你不还,大伙里也得还,何必过早要那些没用的东西呢。”
大家听罢都呵呵笑,都说期任达总结得好,说这是实话。海林大妹望一眼君子妹说:“就像我们里沟金银环家闺女尹冬梅,跟你们沟里那小伙吧。媒人给他俩牵线的时候,那小伙是当兵的。现在人家提干了。小伙回来没透一点儿提干的消息。没人知道人家提干,都还想着人家小伙还是当兵的,过一年就该回来了。回来就得打坷垃。嫁给这样的人只怕还是吃亏呀。真要早些知道人家提干了,这彩礼不要,这婚姻还巴不得早些促成呢。可惜不是冲着人去的,这就没了办法。”
君子妹说:“我妈算是难说话吧。我妈看见我和期任达相互对上眼,看着我是冲着他这个人去的,你知道我妈说啥吗?她说:‘日子是你们过的,我们当老的,不过是操些心,帮个忙,终归过得好才是正经事儿。说别的都没用,说别的也没必要。只要你们开心,我当老的还有啥说呢,只要你们过好就行了。彩礼再多,日子过得磕磕绊绊不和睦,不太平,又有啥用呢。还是你们日子过得好,过得舒心幸福最重要。’都说我妈糊涂,我妈这话糊涂吗?多明白,把事情看透了,一点都不糊涂。她就是为着闺女好。要过分彩礼的家长也是为着闺女好,有时那就是算盘打错了。像尹冬梅就属于这种情况。”
海林大妹听罢咯咯笑,说:“我妈可比你妈糊涂得多。可我这事儿,她也是说:‘你们两个是相互看中的,这还说那彩礼干啥呢?咱家也没有这彩礼窟窿要填补,真是有这窟窿,你对象这人实在,他也不会不管。到时候你们成了家,他也不会让我们老俩去作这难,去受这苦,到时候他也会给我们些帮补。’这话多明白。事情还真是这个样。我朋友说,等我哥说媳妇的时候,我们全力支援我哥。他这也不是瞎说的。我知道他那人实在,别看他唱的是旦角,办事儿可是男人着呢。他说到是会办到的。要不我咋能看中他呢。”
张永东说:“要彩礼这事情,城里跟乡里实际都一样,只不过城里有些家条件稍好些,把彩礼返还,还再贴补一些嫁妆。跟咱农村一样,城里有些条件差的,也有不把彩礼返还完的。那只是个别。其实在这方面,城里和乡里都一样。”
他们这么热热闹闹,洋洋洒洒说着,不知不觉沟里已经没有响声没有动静了。其实按照城里的作息时间,时间还早,不过也就还是九点多十点钟那样子。也就在这个时候,孙泉源脚步匆匆回来了。因为他们说得热闹,只觉时间还早。海林大妹说:“你才去了多大一会儿,你可回来了。你跟人家继红去了娟子家没有?到那儿咋说的?”
孙泉源说:“我撵上继红了。她说她明天白天去。她说晚上去着不方便,我就把她送到寨里了。到寨里我没朝她住的地方去,本想拐到街里快快拐回来。哪知在街里碰见了临近大队我们几个同学,又站那儿说了这么大半天,这才往回赶。不料回来走到这沟口上面这土路上,可真把我给吓坏了。月亮昏昏的,看不清对面来的是什么,那么长,大摇大摆冲着我就过来了。我还以为是什么野兽呢。心里想着真是遇住这么大的野兽我就死定了。哪知还没到跟前,听着几声哼哼叫,这我才知道是一头猪。我还没有一咋呼,那猪竟朝山上跑去了。这时候我才知道我太胆小,一头猪竟让我当成野兽了。这事儿闹的,真是让人过后直想笑。那猪朝窑头地块跑去了。再往窑头那地块儿看,三四个白白的东西站在地里,慢慢还动呢。我也不知道那是啥。听人说,夜深人静的时候鬼不是要出来透风嘛。八成那是鬼。我害怕,一路撒丫子就跑回来了。你们看,我还喘着大气儿呢。”
大家听着都哈哈笑,都知道孙泉源没有这么胆小,他是故意在自虐,逗大家开心,逗大家笑。哪知听得这么说,期任达笑过一阵儿,忽然警觉了。他问:“你们沟里才买的老母猪发情,刚去配过种。这发情期没过,是不是你们队下这母猪跳圈了?你队下那猪圈在哪儿呢,赶快去看一看:这猪还在,便罢;不在,一定是你队下这老母猪发情跳圈了。”
孙泉源一听吓一跳。说:“猪圈就在这沟口上。那老母猪从集上赶回来,还是我亲手把它撵进圈里的。让我去看一看,若是圈里没有,那就一定是队下那母猪跳圈了。”说着掂过马灯,点着,就往猪圈那边跑。海林大妹也连忙跟了过去。他三个跟没事人一样,还是在那儿侃得热闹。
转眼工夫,听得海林大妹和孙泉源在沟对面拍着门环一声一替大声喊:“队长,咱队下老母猪跑了,快起来吧!”“大中,咱队下那老母猪跳圈跑丢了,快起来叫人去找吧!”
他们三个听见那俩人这么吆喝,知道真是他们队下的老母猪跳圈跑丢了。知道孙泉源不可能再有工夫来跟他们说话,把灯关了,走到沟对面,跟孙泉源和海林大妹说:“你们要忙一会儿,我们也不耽误你们事儿,我们先走了。”
队下丢猪是大事儿。大中队长提着裤子,靸着鞋就来开门了。如此这般听孙泉源一说。大中慌得忙的朝挂有车脚的大柿树下跑。拿起轴眼里当钟锤的那柱青石,对着车脚就当当当敲起来。
半夜三更的钟声也是战斗的号角。队长跟孙泉源交待:“你在这里把情况跟,乡亲们说一下,让大家赶快上山找。我先上山去了。又跟海林大妹说:你就在沟口站着,出来一个记一个名字,你跟他们说,回头都在沟口集合,明天早上把这出工名单交给我。”
有手电的拿手电,没手电的掂风灯,能踢能跳的壮劳力都出来了。孙泉源一看队长让海林大妹在沟口记名字,也就觉得自己再待在沟口也没意思了,也想上山去。他跟海林大妹说:“我也是只知道那猪是顺着窑头那地朝山上走了,具体咋回事儿,我也不知道,你只管把我这话给乡亲们说一下就行了。我也上山去,多一个人还不是多一双眼睛,多一份力嘛。”说罢没等海林大妹回话,就朝沟外跑了。哪知不大一会儿,他牵着三只羊返回来了。笑着跟海林大妹说:“队长让我把这三只羊藏到我们知青院子里,让羊的主家着急去。队长还跟我说,只要别把这三只羊让人牵走了,就算我出工,让我把羊拴院里,只管插上门躺到屋里睡觉去。”
海林大妹问:“这是谁家的羊?让你牵回来了,你不怕得罪人?还拴到你们知青院呢。你可知道,你们知青这三个人,全新挨了打,回城去了。荣欣放羊,住在羊圈旁的窑洞里,人家根本就不回来。你们知青院里现在住的只有你一个人,这羊拴到你一个人住的院子里,得罪人的可是只有你一个人。你还不知道这是谁家的羊,到时候人家来要羊,你是给人家不给?给吧,队长没发话,给着不合适;不给吧,都是乡里乡亲,人家不就是把羊拴到麦地里吃了几嘴麦苗嘛,这又有什么?你想吧,这可是拿着你这知青当枪使了。这你可要想好,这是要得罪人了。说起来也怪没意思的,大中为啥要把这羊让你牵回来呢。这是把得罪人的事儿甩给你了。”
孙泉源说:“咱队下这羊群都拢起来了。这羊主家也够没意思了,这么好的羊群,羊不朝群里边放,半夜三更的,就为让这羊吃上几嘴麦苗,就把这羊趁黑放到麦地去了。这还不是咱队下的麦地,这要是咱队下的麦地,那还不知道咱队长该咋着整这主家呢。”
孙泉源笑了。说:“队长让我把羊牵回来,我只管牵回来就行了。我不管别的,我只管当我这牧羊人,我只管把这三只羊看好了,别的啥事儿我都不管,我还能得罪谁呢。”
海林大妹说:“你这牧羊人可是难当了。你这是要麻烦上身了。不信你走着瞧。”
孙泉源不以为然,呵呵笑。说:“我不管那么多,我听队长的。我只管把羊拴到我院里,我插上门,躺床上睡我的觉。”
夜深了。山上还有团团灯火晃动。孙泉源躺在床上睡得呼呼响。三只羊在屋外的窗下,稳稳地倒着沫,撒几泡尿,地上的尿坑,映着月光显得晶晶亮,一粒儿又一粒儿的羊屎蛋儿,成一片黑色,被踏扁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