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惹事混车
孙泉源恭肃地看着盖有北沿儿老艄公尸首的担架由大家簇拥着从自己身边走过去。这情景正如人们所推测的一样,成真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没有闻见臭味儿,也没闻到酒气儿。他看出明顺伯是跟顺明借了几块钱,参加北沿老艄公的葬礼去了。他觉得在这个接触并不很多,相互还都曾经伤害过对方的两个人身上,这算是情,还算是义?他不解,他愣住了。
张永东看他愣着,望一下他的脸,提醒说:“这跟你有啥关系,你是愣啥呢?”
孙泉源眼里含着泪水,带着不忍心的样儿说:“老艄公这是烈士行为。老艄公若不能定为烈士,他的老伴儿就没人管了。”
张永东说:“烈士可不是一般人说当就能当的。北沿儿船长已经让人家媳妇把老艄公老伴接家里去了。这事儿哪还用着你管吗?队下还扣你粮食呢,谁又为你说过一句话?你可怜这个,可怜那个,谁又可怜你了?你赶快去跟顺明哥请假,咱们明天赶快回家吧。错过时候就得自己去渠首上找地方,找人了。”
因他们说话声音大,顺明听见了,说:“泉源要是有事儿,你只管去办吧。咱这儿都是棒劳力,也不差一个半个人。有啥事儿,你只管去办吧。”
孙泉源走到顺明面前,把永东在船上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顺明听得如此说,更没有不让走到理由。看着那边又该开船了,孙泉源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跟顺明说声:“我把被子捎走了。”卷起被子,用绳子一捆,扛起来,跟张永东一道朝河边走了。
回到南岸,把被褥寄放到张永东住处,没有停歇便往家里赶。翻山越岭步行十来里,到东市火车站坐上火车,一路顺利,到家已过了晚饭时间。
临分手,两人约定,第二天上午在孙泉源家集合,一同去甄世红家看望甄世红。
甄世红家并不远,就在骨科医院家属院。两人骑着自行车,一路铃声响,飞也似钻进大院。恰好甄世红正在院里公共自来水管上洗衣服,看到他俩来,立马把没洗净的衣服摁盆里,要把还没湿的衣服收起来,忙着让他俩到屋里坐。这俩人也干脆:“别、别、别,你这边洗着,咱们这边说着,两不耽搁。俺俩来你家,就是听说你病了。你壮得跟牛似的,还能有啥病?”
甄世红笑了说:“要说有病,我还真是有病了。咱们刚下乡的时候,你们男知青居住的窑头上不是有个土蜂窝,西乡的同学听说,不是来把那土蜂挖走了嘛。就是那天晚上,我看见你们窑头上有亮光,我就害怕,脑子就乱了。其实也没觉得什么,只是觉得害怕。其别也没有什么感觉。精神病院的医生说,这就是精神有毛病了。”
张永东说:“人家尤继红都没害怕,你是害怕啥?”
甄世红笑着说:“我不是胆小嘛。恰好那天不是骑着自行车去西边咱们同学那儿,回来天黑,车后挂了一根杨树枝,一路吱吱响,我以为有鬼了。恰巧回来躺那儿又看见你们窑头上的灯,我心里更害怕,也就得了病。”
孙泉源说:“因为这,病得还不轻。开个有病证明,就可以把关系转回城,你想没想过这事情?”
张永东也在旁边敲边鼓:“转回来好。转回来好。转回来就不在乡里受罪了。”
甄世红呵呵笑:“我爸说,不能转回来。若是转回来,当时我也用不着下乡了。他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国策,是党的政策,我们要忠实执行党和国家的方针政策,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必须的。我爸说了,他不会动用手中的权力谋私利,也不会把我从农村转回来。他只让我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还要送我到乡下去。我爸还说:‘什么沟里街里,哪里困难就到哪里去,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这才叫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想着,照我爸这么说,我还得留在沟里。可我的手续已办到了街里,我还咋能再办回沟里去?”
孙泉源说:“只要有门道,别说在咱大队调来调去,真要是门道够大,调到哪里都容易。你爸一定有门道,要不,他不会跟你这样说。你有个好爸,你等着你爸给你设计人生道路吧。你听你爸的,他让你在家休息,你就在家休息;他让你回到乡下去,你就立马回到乡下去。你有福气,无论啥事儿都听着你爸安排就行了。咱们那儿没人能跟你比得起。不信,过几年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这都是咱们都能看见的。”
从甄世红家出来,孙泉源和张永东都笑了。张永东说:“啥都别说,甄世红在家不会回乡下来了。”
孙泉源笑着,说:“人家有个好爹。不说他爹这官位,只说他爹这名医身份,就有人巴结着把人家闺女回城那事情给办了。哪像咱们,即便大队推荐,到公社能不能挤掉都是问题。”
在家待过两三天,因怕耽误上渠首的时间,他俩商定从东站坐火车,到东市下车,然后步行十二里翻山回乡里。从家里到东站乘坐公共汽车要五分钱。这钱不能省,递上一毛钱,撕给两张五分票。人有些多,挤一挤上去就行了。孙泉源站在公共汽车前门口,张永东站在司机后。总共四站地,心想着就这么将就一会儿就到了。哪成想,汽车刚起动,车身一晃,车上人跟着一晃,脚下一动,自然会出现踩人脚到事情。这时只听一个小子骂:“妈×,踩住你爹脚了!”
这时只听张永东也开口骂:“妈×,车动,踩住孙子脚咋啦?”
“妈×,踩住爷爷脚就得挨打!”说着那小痞子已动起了手。两人就在司机后面打起来。哪知他们一伙至少也有七八个,单就门口就站了三四个,齐声吼吼扑着要打张永东。孙泉源见状,照着身边吼吼的几个痞子脸面、脑后挥起拳,同时也吼吼;“你们有几个,敢决命的冲我来!”
痞子们不知张永东这边有几个人,一时都吓得不敢动。这时只听嘣脆一声响,张永东捶那小子腰窝时,一肘将司机后面那块车玻璃撞烂碎成了好几块。用司机给警察反映情况的话就是:“他们把这车玻璃送进了阎王殿。”
这下司机不干了,二话没说,沿路没停,直接把汽车开到了东站公安派出所。说车玻璃是打架打碎了,让赔三十块。派出所的民警一看挑事儿那小子,很无奈地说:“前天刚出拘留所,今天可又惹事儿了。这帮小痞子也真是没救了。”也不知他们是跟那痞子家长都认识,还是觉得司机说的让赔三十块钱太多。他们没做决断,推一下,让司机到文攻武卫指挥部去解决。
这时车上只有四个人:惹事儿那小子、张永东、孙泉源和司机:卖票那俩女的早就下车回家走了。张永东办事是相当大气的。这时候他能逃跑。他却没逃跑。过后他说逃跑是装孙子,司机回单位就没法交差了。司机没承他的情,一路快车,拉到市公安局对面的文功武卫指挥部。指挥部也说三十块钱太多。司机咬定就是三十块。没办法,文功武卫指挥部只好说:“那就一人十块钱吧。”
听得如此判决,孙泉源心里那个后悔:早知如此,何必跟着他们来呢。看来这也是抓住一个,就是一个;没有抓着,也就不算数了。
因为这是要回乡里去,家里给的都有钱;孙泉源要掏钱,张永东争着把钱掏了。
这样几折腾,已将近中午12点。因市中心火车站,下午1点多有趟往北的火车,在公社驻地南面的山上有个车站,既然决定要回乡,那就抓紧时间坐上这趟火车,到公社驻地南面山上那车站下车,步行三十里走回村里,也可沿途拐到哪个知青小组看看。
时间还充裕,也就两站地,两人一人吃一碗面条,又买一个面包啃着,不紧不慢朝车站走。那时候车站没有安检这一套,旅客也是人山人海,列车员根本顾不上检票。知青坐车从来不买票,这早成规矩来了。因为也是只坐两三站,转眼工夫也就到地方,省一毛是一毛,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哪知进了车站,上了车,因车厢里人不是太多,列车员居然查票来了。这时候的知青是没有几个要脸的。张永东和孙泉源自然也不例外。看着查票的列车员走过来,孙泉源忙跟张永东说:“装可怜,别犯犟,犯犟可就麻烦了。可不敢让他们把咱们拉到河对面。”
查住就押往车厢门口。张永东和孙泉源不吭声,只是低着头。问一声。陪笑脸:“知青没钱。”再说,还是笑。查票列车员只是让买票,你说没钱,都知道咋回事儿,他们也没办法。他们敢说他们家下乡的知青买票吗?
转眼又查住了三女两男五个混车的知识青年。或许他们家都是铁路上的,说话口满让人烦。查票的也都是年轻乘务员,推我们出来。又叫来几个男乘务员,隔着门玻璃,我们看得清楚,拳打脚踢一阵子,直打得那俩男知青还不了手。张永东看着直咬牙,这要是打咱弟兄,我就冲过去跟他们拼命。孙泉源说:“挨这一顿打无所谓。关键是拖住他们了,过河把他们踹下车,他们还能不惨?这一夜是肯定没有回来的车。他们只能在车站过夜了。”
果然不错,到站,张永东和孙泉源下了车,那五个知青却没能下车。两人知道咋回事儿,那五个知青是要在河北边的某个车站过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