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相信是从曼彻斯特的一家停车场偷来的。主人姓沃特豪斯,是曼彻斯特的一位老商人,经营种子生意。显然他不是肇事者。车无疑是被不负责的年轻人偷走的。这些不负责任的年轻人,或者说残酷无情的年轻人如今受到的惩罚太轻啦。”“应该多蹲几年大牢。只是罚款,而且罚款还是溺爱他们的亲属交的,完全没有用。”
“我们不能忘记,”罗伊纳·德雷克说。“他们这个年龄非常关键,如果不让他们继续学业的话,就别指望他们这辈子能做什么好事啦。”
“神圣的教育事业。”赫尔克里·波洛说,“这种说法我是听学术界的权威人士说的。我觉得大家都应该重视教育。”“教育也不是万应灵药,比方说对于一个家庭破裂的孩子来说。”
“您觉得对他们应该有别的处罚措施而不是蹲大牢?”“采取恰当的补救措施。”罗伊纳·德雷克坚定地说。“这样就能‘用母猪的耳朵做出丝质钱袋’来?您不相信这个格言‘每个人的命运都牢牢地系在自己的脖子上’?”德雷克夫人显得大惑不解,又有点不悦。“是一句伊斯兰格言,”波洛说。
德雷克夫人似乎并没有在意。
她回答说:“我们不要照搬中东的观点或者说空想才好。”“我们必须接受事实。”波洛说,“现代生物学家——西方生物学家指出——”他犹豫了片刻,又接着说,“一个人行动的根源在于基因构成。也就是说一个人在二十四岁时杀人,实际上两三岁、三四岁时就已有了苗头。或者说数学家、音乐天才都是从小就跟旁人不一样。”
“我们讨论的不是谋杀,”德雷克夫人说,“我丈夫死于车祸。一个莽撞而不负责任的人造成的车祸。不管肇事者是个孩子或者是个年轻人,都还有希望最终接受这样一种信念,人应该多为别人着想,在不经意中要了别人的性命是绝对不容许的,即使不是故意的,只是过失犯罪。”
“如此看来,您肯定肇事者不是故意的?”“我还是应该有所怀疑才好,”德雷克夫人有点吃惊,“警方好像也没有真正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我还真没想过,只当是个事故。一场悲惨的事故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包括我自己的。”
“您说我们讨论的不是谋杀,”波洛说,“但乔伊斯一案是我们讨论的对象。这根本不是事故。一双手故意把她的头部摁入水中,等淹死了才松开。蓄意谋杀。”
“我知道,我知道。太可怕啦。我连想都不愿想起,不愿提这事。”
她站起身不停地踱来踱去。
波洛不理睬她的话,继续说道:“我们还面临着一种选择,还得找出作案的动机。”
“我觉得这种案件似乎没什么动机。”
“您指的是凶手精神严重错乱,甚至以杀人为乐?就想杀未成年人?”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耳闻。真正的原因很难查明,甚至精神病专家也都没有定论。”
“您不打算接受一个简单的解释?”
她迷惑不解地问:“简单的?”
“凶手没有精神错乱,根本不是精神病专家众说纷纭的那种案件,有可能凶手只是想获得安全感。”“安全感?哦,您是指——”
“就在那天,几个小时之前那孩子还夸口说她亲眼目睹过某人杀了人。”
“乔伊斯,”德雷克夫人不慌不忙地说,“真是个傻丫头。
恐怕常常说谎话。”
“别人也都这么说,”赫尔克里·波洛答道,“您看,我也渐渐相信既然每个人都这么说,那肯定就是的。”他叹了口气。
他站了起来,态度也变了。
“夫人,真对不起。我在您面前提起了那么多的伤心事。
而这些事又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据惠特克小姐说——”“您为什么不再找她谈谈?”
“您是说——”
“她是老师。她所教的孩子们都有哪些潜在的可能性(照您的话说),她比我要了解得清楚得多。”
过了一会儿她说:“还有埃姆林小姐。”
“校长?”波洛很是吃惊。
“对。她很有判断力。我是说,她简直是个心理学家。您说我也许知道谁杀了乔伊斯——或者说只是不成熟的观点,我其实不知道——但埃姆林小姐也许知道。”
“真有意思……”
“我不是说她有证据,不是说她就是知道。她可以告诉您——不过我觉得她不会。”
“我现在感觉到,”波洛说,“我的路还长着呢。有些人知道——可就是不愿意对我说。”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罗伊纳·德雷克。
“您的姑母曾经有位外国女孩子侍候她吧?”
“本地的流言蜚语您似乎句句都听见了。”她面无表情地说,“没错,是有过。姑母没死几天,她就突然走了。”“似乎不是无缘无故的吧。”
“不知道这样说算不算诽谤她——但是无疑她像是伪造了我姑母遗嘱中的一个附加条款——也许是有人帮她伪造的。”“谁?”
“她同在曼彻斯特一家事务所工作的一个小伙子很熟。他以前伪造过证件,还上了法庭。因为女孩子的失踪,这桩案子一直没有审理。她意识到了那份遗嘱认证时通不过,还会打官司,于是她走了,再也没有消息啦。”
“听说她也生在一个破裂的家庭,”波洛说。
罗伊纳·德雷克狠狠地瞪着他,他却一脸微笑。
“谢谢您告诉我这么多,夫人。”他说。
出了德雷克夫人家,波洛看见大路旁边有条小道。标牌上写着“公墓路”,他就沿着小道信步走去。大约走了十分钟,公墓就出现在他眼前。
显然这座公墓建成不过十年,可能是伍德利居民区发展起来之后的配套设施。教堂的规模属于中等,有两三百年的历史,院子不大,早已经葬满了。于是就在两片田野之间修了新公墓,有小道同教堂相连。波洛眼中的新公墓井然有序。大理石或者花岗石板上铭文写得恰到好处;墓前都有双耳瓶、小雕塑,种了些灌木和花。没有旧式的墓志铭。古玩家对这里不会有多大的兴趣。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表达出亲人们的哀思。
他停下来看着几个两三年前修的坟墓,其中一块竖起的墓碑上写着“罗伊纳·阿拉贝娜·德雷克之夫雨果·艾德蒙德·德雷克之墓,故于一九……年三月二十日。”墓志铭是:他给了亲爱的人睡眠。
波洛对浑身洋溢着活力的罗伊纳·德雷克记忆犹新,不禁心中暗想故去的德雷克先生说不定只在睡眠中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一个雪花石膏制成的花瓶一半埋在土里,里面插着一些花。一位年老的园丁显然是受雇看护已离开这个世界的有钱的公民之墓的,他朝波洛走过来,把锄头和笤帚放在一边,想跟波洛搭上几句话。
“第一次来这里吧,”他说,“是吗,先生?”
“一点没错,”波洛说,“我们从未谋面,这些死者也一个不认识。”
“啊,对。”他接着说,“您看那边角落里,死者是个善良的人,德雷克先生。他腿瘸了。他得的是小儿麻痹症,人们都这么说,尽管得病的常常不是婴儿,成人也得这种病,男人女人得病的都有。我老伴有个姨妈在西班牙染上的就是这种病。她去那儿旅游,在某条河里洗了个澡。后来人们说是水感染的,不过我觉得他们也只是猜测。大夫们也不同意这种说法。不过,如今不同了,他们给孩子接种疫苗之类的,发病的比过去少多了。嘿,他这人不赖,一声也没有抱怨,尽管腿瘸了他心里也怪难受的。他以前是个了不起的运动员,过去常在村棒球队效力。他球技高超,立下了汗马功劳。嗯。好人啊。”
“他死于车祸,是吗?”
“是的。穿过马路,快到深夜啦。一辆车开过来,车上两个小伙子胡子都快留到耳朵边上了,我听他们说的,连停都没停一下,一溜烟跑了,连看都不看一眼,在二十英里外的一个停车场把车扔下啦。这不是他们自己的车,从某个停车场里偷来的。唉,真可怕。如今车祸多啦,警察总是没有办法。他妻子对他非常好,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几乎每周都来这里看他,带来鲜花插在这儿。嗯,他俩十分恩爱。她在这里呆不了多久啦。”
“是吗?她不是有幢很漂亮的房子吗?”
“嗯,对。她在村子里办了不少事。您知道吗,什么妇女协会啦,茶会啦,以及各种团体的活动,总是她主持。有些人觉得她管得太多,有点专横。
有人说她独断专行,还爱管闲事。但牧师信赖她。她有号召力,像妇女集会什么的都少不了她。还组织出去旅游、远足。还真是,我不爱跟老伴说,但心里常想,女人们热衷于这些有益的活动并不见得让人觉得她们更可爱。她们倒是挺精通,老是告诉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一点自由都没有。如今就是没什么自由。”
“您觉得德雷克夫人要离开这儿?”
“她要是离开这儿出国呆呆我也不觉得奇怪。他们喜欢呆在国外,以前常出去度假。”“她为什么要走呢?”
老人脸上刹那间浮现出揶揄的笑。
“嗯,怎么说呢,这里她能做的事都做完啦。用经书上的话来说,她需要另辟一片葡萄园来耕种。她需要更多的社会工作。这里再没多少好干的了,她全干完啦,甚至已经超额完成了(有人这么想)。就是的。”
“她需要一片新的土地来开垦?”波洛提示道。
“您说对啦。最好换个地方住下来,可以轰轰烈烈地干一番,还可以唬住一大批人。这里她把我们已经调教得差不多啦,还有什么好做的呢?”
“也许是吧。”波洛回答。
“甚至连丈夫都不需要照顾了。她照料了他好几年,也算是人生的一个目标吧。有这桩事,再在外面搞些活动,她就可以成天忙个不停。她这种人就喜欢忙忙碌碌。她没有孩子,就更遗憾啦。所以我觉得她换个地方可以从头开始。”
“您说的还真在理。她要上哪儿去呢?”“我也说不准。不外乎是旅游避暑的胜地中的一个——或者去西班牙、葡萄牙,或者希腊——我听她说起过希腊的岛屿。
巴特勒夫人去那儿旅游过。”
波洛笑了。
“希腊诸岛,”他喃喃地说。接着他问:“您喜欢她吗?”“德雷克夫人?也说不上来我真的喜欢她。她人不错,对邻居尽职尽责——但与此同时她总想让邻居觉得她有权威——其实这种人大家都不是特别喜欢。教我怎么修剪玫瑰枝,而我本来就很擅长啦。总劝我种点新品种的蔬菜,我觉得白菜已够好了。我就爱吃白菜。”
波洛微笑着说:“我该走了,您能告诉我尼克拉斯·兰森和德斯蒙德·霍兰住哪儿吗?”
“过了教堂,左边第三幢就是。他们在布兰德夫人家吃住,每天去曼彻斯特工业大学上学。现在应该到家了。”
他饶有兴致地瞥了波洛一眼。
“您也是这么想的?有些人已经这么觉得了。”“不。我现在还没什么想法,但他们当时在场——仅此而已。”
没走多远他就暗自思忖:“在场的人——我差不多都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