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寺,是南幽国最大的一所寺院,僧众逾三千人。
前朝时期,追求道教的升仙之术,崇道抑佛,那时的感恩寺不过是全国寥寥无几一所破败的小寺院。萧天创立南幽国之后,对佛学达到了非常痴迷的程度,特别是玄谛入主感恩寺,香火日盛,感恩寺不知扩建了多少倍。
萧天未发迹之前,一次与同乡举子一同坐船往京城赴试,途中在一家客栈内偶遇在此化缘的玄谛。当时人们讨厌和尚,加之玄谛袈裟破旧,更遭到了同行举子的嘲笑。只有萧天见玄谛慈眉善目,宝相庄严,顿生敬仰之心,于是请玄谛吃了一顿斋饭,席间尊敬有加。
第二日一早,举子们相偕搭船,玄谛出现在渡口拦住萧逸,告诉他天生异象,必遇风雨,此行大凶。萧天望着晴空万里,对玄谛的话半信半疑,不过还是留了下来。不到半个时辰,突然不测风云即生,风雨大作。事后萧天闻听同船举子尽没于河中,对玄谛之言倍感信服。
玄谛替萧天测了一相,说他含有金命,朝北遇木则兴,往南碰火则旺。果然,萧天去北疆游历遇到了戌边的慕容英,再往南碰到了行商的霍功成,彼此结拜成兄弟,推翻前朝,坐上了九五之位。
由此萧天对玄谛更加推崇,御封为国师,入主感恩寺。萧天对佛学禅理产生浓厚的兴趣,每逢春秋两季,必沐浴焚香,前往感恩寺修行七日,与玄谛参佛。萧天也曾咨询太子人选的问题,玄谛却摇头不言,只留一句偈语:泾渭之水,流于他方。
所谓上行下效,萧天的尊佛之举使全国各地大兴寺院,如雨后春笋一般,萧天又下旨规定,凡有行牒的游方僧人,各地驿馆必须无偿接纳,无论贫富之家,遇行缘僧人必须施舍食物,这造成全国各地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僧人日益增多,极大地增加了朝廷的财政负担。
尊佛成了萧天极少的弊政之一,四大臣都提出过反对,最激烈的当数御史令辛追,不惜以头撞柱相逼。一向从善如流的萧天,唯独这次拂袖大怒,如不是于太苦苦相劝,十个辛追也被砍了头。
深夜,感恩寺住持的禅房内香烟缭绕,静谧安详,玄谛端坐在禅床上,双目低垂,手中拨动着佛珠,口中默念着佛经。
据传玄谛有百岁高龄,仍身强体健,在南幽国尊称为圣佛。无数善男信女千里迢迢前来感恩寺,希冀见到这位圣佛一眼。但玄谛避居禅房,除了萧天之外,什么人都不见。很多佛经都由他亲手整理书写,其他僧众再往外传播。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对萧天尊佛之事,他没有表达过支持意见。
玄谛倏地睁开双目,目光中闪过一道精芒,“门外的访客,夜深露重,何不进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门被轻轻推开,又轻轻合上,没有玄谛的允许,寺中的僧众是绝不敢来打扰他。访客穿着一身黑衣,但没有蒙面,颔下飘着一缕长髯,“大师,许久未见。”
“原来是慕容施主,老僧倒是怠慢了。”玄谛暗自疑惑,慕容英无缘无故偷潜而入所为何事。
慕容英张目四望,禅房内陈设简单至极,除了一张禅床,正中放着一个木架,木架上摆着一个香炉,再别无长物,可以说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玄谛一指禅床上一个蒲团,“慕容施主如不嫌弃,可拿此蒲团席地而坐。”
“也好。”慕容英毫不客气,径直走到禅床边,拿起蒲团在玄谛左侧方盘膝坐下。
两人的视线相触,是一种彼此间既非常熟稔又很陌生的感觉,空气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闷。慕容英轻吁一口气,打破了这种沉闷,“大师日夜都坐在这禅房中打坐念经吗?”
“众所周知,老僧自在这感恩寺修行佛法以来,足未出户,除了皇上偶尔前来倾听佛经外,老僧从不见俗客。慕容施主是老僧十多年来见到的第一位俗客。”
“是吗?我从北疆回到京城也有几年了,前几次我想向大师讨教一个问题,就像这次一样潜入大师的禅房外,然而那几次禅房内空无一人。”
玄谛的白眉一阵耸动,缓慢放下了手中的佛珠,脸上浮起一层紫色的光芒,身上的袈裟无风而动。
慕容英镇定如恒,“大师不必动怒,我没有探究别人秘密的习惯,况且大师对我有提携之恩,我一直心怀尊敬和感激。”
一瞬间玄谛恢复到平静的样子,轻叹道:“老僧修行佛法多年,仍无法做到无嗔的境界。佛法无边,请佛祖恕弟子之罪。”
慕容英抬头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月光从窗棂中洒落进来,幽暗的禅房内明亮起来。慕容英的思绪也随着月光飞扬,“年少时我曾对前程倍感迷茫,幸遇大师提点,让我北上从军,方才有了我今日的成就。后来舍妹与大师相识,大师说舍妹乃凤凰翔天,果然舍妹最终当了皇后。我对大师的相面之术更加信服,舍妹意外亡故后,我再次向大师征询,大师告诫我最好携逸儿北上,不要卷入朝廷的争斗,于是我又去了北疆呆了整整十年,果如大师所言平安无事。现在,我又有一个问题,极欲向大师请教。”
“可是太子的归属问题?”
“我知道大师对皇上有影响力,但我自信有能力助逸儿登上太子之位。我想请教的是另一个问题,关于我那霍二弟的。”
“霍功成?他不是因谋反之罪被皇上满门抄斩了吗?”
“不错,这几年我暗中调查过了,幕后黑手是于家兄妹。”
“老僧向不过问朝廷中的事。”
“于家兄妹想在朝中扩张势力,霍二弟成了他们的绊脚石,他们欲除去霍二弟并不奇怪。霍二弟才华绝伦,智计百出,想对付他并不容易,况且皇上与霍二弟有结拜之义。然而他们意外地从一个神秘人手中拿到了一份霍二弟谋反的铁证,这才令皇上动了杀心。”
“你是怀疑那个神秘人就是老僧?”玄谛平静地看着慕容英。
“我没有这么说,只是霍二弟临死前托人送了封密信给我,他在信中提到,有一件事他觉得非常奇怪。”慕容英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捏在手中,“霍二弟本是个商贾子弟,没有多少雄心大志。某一日他在运货的渡船上偶遇了大师,大师替他相面,说他精明能干,终非池中之物。大师指点他南下,他当时半信半疑,还是返身南下。他有幸在途中遇到了非凡子,非凡子见他资质俱佳,收他为徒,传授他计谋韬略,终于成就了一番大事业。”
“这正好证明老僧有识人之明。”
“霍二弟也这么认为,可是后来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相同点。大师分别找上我、霍二弟、皇上,然后皇上再找上我们,诚心结交。这看似自然,其实是大师的精心安排,让我们成了大师摆弄的棋子,同心协力推翻了前朝。所以这封密信上的疑问也是我想问大师的,大师为什么要推翻前朝?”慕容英忽然从蒲团上站起来,灼灼目光紧盯着玄谛。
“这很简单,前朝是一个已经腐朽的王朝,就像一棵参天大树,被虫蛀了,根基也全部烂掉,它迟早会倒下。老僧只是加快了它倒塌的时间,你们三个人都是一时俊杰,联合的力量更加凶猛。”
“是吗?”慕容英笑了,暗中右手中指一弹,一丝无声无息的劲气袭向玄谛的胸前,可是慕容英很快发现那些劲气在玄谛的念珠前就无影无踪地消失了,玄谛的武功竟不在他之下。
“打扰大师清修了,我先告辞。”慕容英转身拉开禅房门。
“慕容施主,老僧有句佛家偈语奉送,是非因果,皆由前定。”玄谛淡淡地道。
等慕容英消失在门外,玄谛手中的念珠竟一颗一颗脱落在地,发出“咚咚”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