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鸦片烟流入中国,在乾隆时代,英吉利灭东印度,据孟加剌,渐肆其蚕食鲸吞手段,兼并那东、中、南三印度之地。
这东南两印度,皆鸦片出产之所,孟加剌产的叫公班,孟买产的叫白皮,公班就是大土,白皮就是小土。英人灭印度,以这鸦片为药材之产,每年征收其税。后来流行中国,吸食渐多,销数日畅,印度人遂争以种鸦片为生涯,名曰毕波。英人收这烟税,逐年增加,骤增至一千数百万镑,英人把这项烟税尽充军费,养兵二十万,这就可以晓得鸦片销数之广了。
看官们可知这洋药初入中国,不过视为药材之一种,其后怎的会吃?怎的会造这吃烟的器具?怎的吃烟总须困着?吃鸦片的方法,哪个是发明始祖?吃鸦片的人儿,哪个是烟鬼第一?这虽是当今七八十岁个老烟鬼,恐也不能知晓。
在下倒略知梗概:这吃烟方法,不是由英人传授,也不是由印度人教导,盖英人印度人会贩会种,都不会吃,且亦不许吃,这吃烟法子,实是我们中国人发明的。但发明这种法子,却也非易,简直与科学一般,其中也有新知识,新理想;而且父作子述,经过了几重阶级,方才发明得完全,能离那吃水烟吃旱烟的法子,独立成一种吃鸦片科学。故在烟鬼一面说来,应该当他一种学问似的研究。无奈这些烟鬼,多是数典而忘其祖,列位不厌絮烦,待在下来大略叙述一番。
当初有个广东人,姓吴,名廉,号荣泉,乃广州府香山县人氏,家中颇有积蓄,平生不事生产。一日,闻听外国新到一种洋药,名鸦片烟,能消除疾病,强健精神,遂去买只大土回来,放在家中,自己方便,做个备用药品。清闲无事,常常拿来玩弄。
一日,忽然异想天开,说道:“中国向来吃水烟吃旱烟,没有什么鸦片烟。这鸦片既然叫烟,自然也是好吃。”遂拿这只土来,撕下几张土皮,用剪刀剪碎,装在旱烟筒里,吃了两筒,果然觉得精神酣畅,兴致淋漓;再吃上几筒,渐觉头晕目眩起来,睡在床上,昏昏沉沉,身子好像腾云驾雾一般。
醒了过来,知道这烟性利害,多吃便要醉倒。又想起一个法子,拿他来装在水烟筒里吃,这烟在水里通过,自然觉着性子和平得多。但这一个土皮,不上两月,早已吃完。
荣泉拿着这土肉没有法子,又想道:鸦片本是洋药,中国的药有的研做末,有的搓成丸,有的煎成膏子。这鸦片是个黏性,研做末是不能,搓做丸药也不便,不如竟把他煎成膏子罢。想定主意,便把他来煎膏,煎成的膏子,放在一只磁器缸内,安置自己房内,思量过几日等药性服一服,把来当寻常的膏子吃。
但连日觉着身子不快,抽筋缩脉的难过,睡在床上,教家人去调些膏子来吃。家人以为膏子多是补剂,这鸦片又能医病,多吃些自然功效来得神速,遂不知好歹的一掠,掠了半碗,拿来用开水冲了,递过来给他吃。荣泉等他凉一凉,就咕嘟咕嘟吃了下去。
你道这荣泉是果真生病么?其实他是烟瘾要发,你想他吃了两月土皮,怎会没瘾?几日不吃,自然烟瘾要发。荣泉不知其故,以为生病,拿这烟膏来当作良药,思量试一试灵验与否?恰巧这烟膏是对症对药,可惜吃得太多了,初时犹可,后来渐渐发燥,荣泉以为不胜烟力,又要醉了,一霎时,不觉绞肠刮积腹痛起来,喊叫连连,额汗如雨。
家人们聚在他房内,连忙替他按摩,渐渐的看他面色发青,眼眶发陷,四肢发冷,身体发痉。家人看了,吓得叫苦连天,他的儿子吴念萱,号叫慕慈,见他父亲如此,忙叫家人去请医生,谁知已来不及,这吴荣泉已是“无声无臭,上天之载”,可怜不到半日竟死了。
这是我们中国误吞生烟的第一个鸦片鬼!
他的儿子见父亲一死,自然衣衾棺椁拿来盛殓了,七终丧葬,寻几个僧道,替他父亲做些功德,追荐亡魂,早升天界。亲友们见吴荣泉死于非命,一家哭哭啼啼,都走来劝解。
有的说:“荣泉老伯年过花甲,也算福寿全归,只可怜误吞洋药而死,也是他命数当然。”
有的说:“鸦片出在印度,印度古称天竺,乃佛祖发祥之地,这鸦片或者我佛慈悲,是普渡众生的仙丹妙药,荣泉老伯吃了这烟,想是往西天佛国去了,也未可知。”大众听了这话,都附和道:“不差,令尊一定是往西方极乐世界去的,慕慈兄不必过于哀毁。”慕慈谢了众人。
众宾散后,家人要把一缸烟来扔掉,慕慈不舍得,呆呆的看着缸烟,想道:“这个一定可吃,惜乎不得其法。我想这鸦片既名为烟,自然只好吸其烟,怎么好把这物质都吃下去?我父亲当时是误了。想他初时装在旱烟筒水烟筒上吃了,都不妨事,后来吃了烟膏,他就丧命,这不是个证据么?但是吃鸦片之法,从古不传,我不能把这一缸烟丢了,总要推敲出一个法子来才好。”
一日,捧着支水烟筒在地下踱来踱去,无意中用吃皮丝烟筒扦子去掏一滴烟,向灯火上一泡,顿时泡发,时青烟直冒,顺手向指头上一卷,就卷成个烟泡,装在水烟筒上,想要呼,再也呼不动,知道这烟实窒不透空气,必得搠个孔,方能呼吸。又因这烟泡坚硬,遂把扦子烧热了搠起个洞来,吸是好吸了,但烟泡烊着,就滴下水烟筒里去。因这水烟筒头是嵌着个古老泉,有五个孔,鸦片泡开,是个流质,所以要滴进去。
慕慈知道水烟筒不能吃,就换支旱烟筒来,如法试验,果然极灵。吃下两筒去,觉着四肢畅适,五体酥松,真有无限快乐。但这鸦片烟滋膏重,且有烟灰,容易把烟杆塞满,慕慈又不知费了几许心思,想着把烟杆改良,换根粗壮的广竹,做成一支鸦片烟枪,装上一个烟斗。
这烟斗发明,也绞了他好多脑汁,起初要想照旱烟筒样式装个烟筒头,但装一个头要配上这支竹枪,至少酒杯口大小,那一筒烟可装一两多,不是四金刚,怎的一口气会吸得了?后来被他想透了,仿个斗式造起一个烟斗来,斗内是空的,可以容得烟灰;斗门是平而凸的,烟泡大小,可以随心所欲。鸦片有黏力,不像水旱烟是要有孔,方才好装。斗脚用个节口,卸下来可以出灰。节口包在枪杆上,下面托着托底,随便可以做些装饰。枪嘴用象牙镶着,非但是美观,并且收束住烟气,一线而出,不至散漫无羁,如火通般直冲出来呛喉咙。
烟枪造好,又造盏烟灯,打几支钢丝烟扦,这都是从便利上想发出来。后又因坐着吃不便,就拿烟具来放在床上困着吃,却恐这烟具龌龊了被褥,遂想着了书房里面有个紫檀花梨木的都盛盘,拿来做个烟盘。都盛盘内排着文房四宝,用不着的搬去了,有那用得着的,像笔架可以搁得烟扦,墨床可以放得烟泡,墨盒可以盛得烟灰,水几可以插得时鲜花朵,有那细巧玲珑的玉器古董,也放上几件做玩具,和那烟灯、烟枪、烟匣、烟扦,一齐放在都盛盘内。顿时一个烟盘,收拾得齐齐整整,璀璨陆离。
慕慈看着不由的心花怒发,兴致非凡,躺下去开灯就吃。但不知直吃到几时,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