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新娘因晚间失窃,所有奁赠,都被#箧,心中十分凄楚。后来开失单时,检点箱笼,失去一只朱红漆花的皮箱,箱中是他父亲赠嫁的鸦片烟膏。这鸦片烟膏是吃鸦片人的性命,比着三餐茶饭,尤为要紧,竟是一日不可欠缺的。如今失了,所以十二分惨伤。然而碍着公婆,又不好说出,只得自己心里懊憹。旁人见他啼哭,以为不舍得一副妆奁,那知他心中还有别的牵挂,这说不出的苦楚,连新郎都不知,只有他贴身服事的丫鬟仆妇晓得,都替他暗暗叫苦。
到了晚上,私底里告诉了新郎,新郎听了,也替他着急,说道:“这不曾开在失单上,是不能追还原赃的,这却如何是好?现在你有的吃么?”新娘道:“现在是有,是我出门时,到父亲处去搬得几缸,放在冠箱里面,到未曾窃去。可惜那一箱,倒被贼人偷去了。这贼要这鸦片何用?别的偷去了不算,这鸦片也顺手牵羊的偷了去,看来也有鸦片烟癖的。”新郎道:“是呀!贼人不吃鸦片,他也不会偷了。这鸦片偷去极累坠,一只箱子竟然抬去,看来还是个大瘾头,如今没有别法,且等这捕快的回音。”
不知一连等了几日,却没有什么信息,新郎便亲自来寻了捕快,问他信息。捕快道:“起初我以为是个新出世毛贼,容易破案。却不道一连缉捕得五日,影迹全无。这贼莫非远处去了?否则是少爷家中熟脚,偷了东西,看见势头不好,不敢把赃物出世,藏在哪个地方?”
张子诚道:“胡说!我家没有歹人,你休多疑。当时你踏看的时节,并未曾讲到这层。如今你说这话,莫非缉获不到,有意拿这些话来搪塞我?不然,你或者已有些路数,思量要吞赃不成?”捕快道:“少爷休得这样说,捕快只会捉贼,哪里敢吞赃?不过一时无从缉获罢了。少爷勿要性急,宽限几天,总要有个水落石出,追还你们的原赃就是了。”
子诚道:“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也可助你们缉捕的方法。那日所开失单,尚漏了一件,未曾写在上面,如今对你说明:有一只朱红漆花皮箱,内中放着十八缸鸦片烟膏,四围用棉花偎着的,我想这贼,鸦片烟也要偷,一定是个烟鬼,你可到烟馆里去找寻踪迹。但赃物取到,这鸦片却不要当场还来,我另差人来取,多赏你些银子,酬你的劳,决不致亏负你,你须上紧追捕,不可懈怠。”捕快听了,点头道:“是了。”张子诚言罢,离开捕快,自回家去,安慰他娘子。
这里捕快加意向那烟馆里去缉访,可有游手好闲的人,一向在烟馆里过日子,近来忽然不到的。访了几日,也没有什么消息。
一日,有个捕快伙伴,到当典里去探访,见一个人拿着几件女人的衣服来当,是两件绸的。捕快伙家看他不三不四,有些尴尬,细认那衣服,似乎与张姓所开失单内的衣服相同,却不敢造次上前去拿他。等他当了钱出去,暗暗跟随,见他到市梢头一个人家去。
捕快伙家遂向邻右打听此人的履历,邻右说道:“此家姓赵,是做裁缝的,常在大户人家做生活。因为他吃上了鸦片烟,懒惰不勤俭,近日生意就不比从前,大户人家多有人说他龌龊,嫌他不干净。人家好好一件衣料,颜色新鲜,他不留心,就弄上几处烟积,十个指头染得墨黑似的。所以旧日老主顾,多不敢请教。新近在一个富翁家做了几时生活,听说那家有喜事,这裁缝倒做着一注大生意。这几日有了钱,便不出门,终日无非在家吃鸦片,要等那几个积蓄吃光了,再寻别处生活做。”
捕快伙家听了,心里明白,便去寻着了捕快正身,告诉了他情节,带着几个人来捕这裁缝。敲门进去,一个女娃子出来问道:“你们哪里来的?到此何干?”捕快说:“我来寻赵裁缝的。”女娃子道:“寻他何事?”捕快道:“要教他做衣裳。”女娃子见来人不正经,自己有些心虚,便说道:“不在家中,出去做生活的。”问他在哪里做?他道:“下乡去的。”
捕快伙家想道:明明我方才见他当了衣服回来,怎说不在家?遂到他里面去探看,坐在一个大木柜上,假意和这女娃子扳谈,想探他的话因,谁知一些也没有破绽。捕快无法可施,正待立起身来要走,忽见坐的木柜柜缝中,透出烟来。
一声吆喝,把柜盖揭起,见柜中两个人头对头躺着,当中放着一盏烟灯,两枝烟枪,旁边放着一大缸鸦片,两人正在吃得有兴,也不晓得柜上有人,也不管得有人前来捉他。两个人你一筒我一筒的尽吃,忽然见有人揭开柜盖来,看他们两个人,犹仰面朝天的眼睁睁对着捕快看,似乎怪这捕快们不该来搅乱他们的烟兴。
捕快喝道:“毛贼!还装什么洋盘?快些伸颈出来,老爷请你吃长寿面。”两个人不声不响,呆呆望着捕快伸手下去,一把辫子拉他们起来,两个人犹牢牢握着烟枪,说道:“不要这样强横,要吃烟,我请你们就是了。”捕快骂道:“放屁!你们偷了张家的妆奁,躲在这木柜里,自在吃烟,累你老爷寻了十几日,你们只道藏身得安稳,岂知也有破案的日子?贼赃藏在哪里?快说!”
两人听了这话,方始晓得来的是捕快,自己做的案子破了,他们前来捉拿,心下十分惊惶。捕快取出铁链,把他们来锁了,要吊他们的赃,一个说道:“在赵大女儿房中。”一个说:“这都是朱四起意的。”
捕快牵了两个贼去搜赃,这时女娃子早已逃得不知去向。及至赃物搜了出来,照单一检点,却只少了几件衣服,几样首饰。又打开箱子一看,见十八缸鸦片,只剩得十六缸了。
捕快一一的盘问他们,赵大说道:“我们前月在张质夫老班家中做生活,因为他们少爷要娶亲,这生活很多我一个人做不了,叫了这朱四做伙计,生活做完了,就在他家帮闲吃喜酒。这朱四见新娘的嫁妆丰富,与我来商量要偷,说道:‘我们偷了一回,怕不能吃三年五年的安稳饭。这做裁缝,一日赚了几百文,不够吃鸦片,还要顾得有生意没生意。偷了这一遭,发了财,多熬几缸鸦片,我们两人既不愁贫,这鸦片也可吃个尽兴。’小人一时听信了他的说话,到第二日黄昏,混入张家,藏在柴房里。三更天,遂撬开了新房中的窗槅,进去偷东西。这箱鸦片,当时却不晓得。两人一掀,觉得沉重,以为是银子,抬回家来一看,却是鸦片烟。两人更是喜出望外。就把赃物藏在女娃子房中,朱四心虚胆怯,不敢出头,我两人就商议困在这大木柜中,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知你们怎样会晓得的?”
捕快冷笑道:“要得不破,除非莫为。你们这十几日,也寻得老爷们好苦。”朱四说道:“怎的说十几日?我在里头不过抽了几口烟,打了几个瞌睡,这日子怎样这等过得快?”捕快道:“你们这几日,竟吃了两大缸,怕不有三十五十两烟。”伸手去拿了个吃剩的烟缸一闻,觉着一种香味,异常的沁脾透骨,要想尝他几筒,就拿灯枪,排在木柜上横下去。刚呼得一筒,只听外面有人喊进来,大家一齐立起朝外看,但不知进来了何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