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虚张声势（下）

在提尔比茨和文锦森两人离开不久，房间里面，中年男人有些头疼，不单单是因为赌场今天莫名其妙的蒙受了五百万的损失，更重要的是让自家闺女不开心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后面的事情严重程度显然要高过前面的。

“爷爷，爷爷，她欺负我。”先前被提尔比茨狠狠的调戏了一番的小姑娘把那几枚筹码扔在地上，哭丧着脸抱在自己爷爷的腿边撒娇。

闭目养神的马丁·兰道面对自己孙女的撒娇也有些顶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明明是贝蒂你技不如人，到现在也没有找出那藏着的最后一枚筹码，怎么就变成人家欺负你了。”

“可是、可是...我不管这都要怪爸爸不好。”名叫贝蒂的小姑娘不服气的努了努嘴，但半天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把怨气转而发到自己父亲身上。

精于赌术的两名大人都知道她这是在发输火，同样作为她的至亲之人可以无限度的容忍她这样的无理取闹。

“失败是一种异常宝贵的经历，你要好好铭记。”罗杰还记得小时候崇拜的看自己名声大噪的父亲在赌场内面对挑战者无往不利时，曾经神情严肃的这么提醒过自己。

直到很多年后，因为傲慢吃过无数苦头的他才略微明白说出这话的父亲到底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而贝蒂还太年幼，出生以来就受到自己和全家人宠爱顺风顺水的她，不明白失败这两个字怎么写。不清楚卢塞恩赌场能够在伯尔尼城这个看似安稳实则富有惊涛骇浪的湖里悠然自得，在背后实际上他如履薄冰的付出了多少。

自己的父亲也就是贝蒂的爷爷还尚在，那名大隐隐于市但却真切的掌握了伯尔尼城乃至整个瑞士全部权势的城主应该还惦念着几分老人之间的情谊。

要是一旦...罗杰强迫自己不往下去想，真要到那时候恐怕卢塞恩赌场背后所有的敌人都会毫不犹豫的露出吸血的獠牙。

想来自己父亲故意输这么一场，也是为了给贝蒂好好的上这么记忆深刻的一课，让她明白没有人可以永远的成功。

罗杰理解了自己父亲的用意，但同时也有些好奇，到底提尔比茨是在什么时候拿到那张鬼牌的，又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了一出漂亮的移花接木。

要知道，贝蒂从提尔比茨拿起底牌的那一刻就在盯着她。

自己发牌时就感觉到了整副牌的数量少了一张，但父亲却暗中示意不要作声，他也因此悄悄的在关注着提尔比茨那名嚣张的小姑娘所做出的动作。

老人看着他困惑的眼神，微微笑了笑说道：“那名小姑娘，能把虚张声势运用到这个地步，不简单啊。”

他把目光投向了提尔比茨先前所在赌桌，在那里正放着提尔比茨先前所留下的巧克力盒，里面还有不少剩下的包装纸和没有拆开的巧克力袋。

罗杰很快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那名小姑娘从进房间起就一直在不停的吃巧克力，怎么可能会把没吃完的巧克力盒剩在这里。

他走过去，然后翻了一下盒子，果然在一袋包装纸的背面发现了那张被用来移花接木的‘方块4’。

“那张鬼牌恐怕是在她检查扑克牌的时候就放进了盒子里，归还牌的时候你们也都感觉到了牌少了一张。但她接触自己底牌的时间只有两次，第一次是最开始宣告要ALL IN时，那次她根本没有拿起自己的底牌来看，所以没有机会去更换。”

老人微笑着揭示了整个谜底，“那么就是第二次，河牌下注阶段，她拿起了自己底牌放在了手里。就在那时，她利用把巧克力袋连同自己隐藏的鬼牌一起拿了出来，在完成了替换以后，又把那张方块4连同巧克力的包装纸一同放回了原地。现在你知道，你是输在什么地方了吧，小贝蒂。”

贝蒂看着那张自己出于被打扰休息以后的愤怒，所故意洗的一张3和4的底牌，颇为不服的哼了一声，但在自己尊敬的爷爷面前还是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而得知了全部真相的罗杰真想抱着脑袋痛哭，就因为一个简单的障眼法，赌场就蒙受了五百万的损失。

看着想要努力保持平静却因为心疼钱苦着脸的罗杰，马丁·兰道不由得和自己孙女对视一眼会心一笑，毕竟这个问题可都轮不到两人来头疼。

罗杰不解的问道：“可是，父亲，为什么您今天会突发奇想要来进行一场赌局呢，坚持要带贝蒂一起过来我能理解您的意思，但是这个赌局对您来讲负担也实在太大了。难道您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对在赌术上面造诣惊人的男女来我们卢塞恩赌场吗？”

这也就是为什么，开始罗杰要邀请文锦森时，其实表现出来的态度并不算乐意。如果可以的话，他非常希望自己来代劳，老人只要在一旁看看他这些年的成长就好了。

但老人异常的坚持说服了他，要知道在他的记忆里，自己的父亲可是很多很多年都没有再出手了。

马丁·兰道听着自己儿子的询问，转头看着窗外投射进来伯尔尼城明媚的阳光，眯着眼睛沉默了很久。

房间里一时间很安静，就连不太安分的贝蒂都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等待着老人的发话。

“你们相信命运吗？”老人忽然问了一个非常玄的问题，声音空灵，似乎也在询问自己的内心。

罗杰点了点头，而贝蒂却毅然决然的摇了摇头。

看着两人不同的反应，老人呵呵的笑了起来，他摸了摸光亮的戒指表面，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和贝蒂一样不相信命运，一直到了我走投无路的那天，当时我心想，每一把我都ALL IN要是赢不了的话，那就说明我命该绝于此了。”

老人讲述了那个流传甚广，但实际上却和传说有些出入的故事。

“和故事里面完全不一样，其实我第一次下注的时候就输了，也是正常，哪有这么多赌场一夜暴富的故事，都是赌场自己传出来吸引人过来玩的。”

“我当时非常非常的不甘心，想要再拿钱去翻盘，所有赌徒输钱的时候都是这个想法。正好我碰见了一个年轻人，他说他看上了我手里的戒指，咯就是我现在手里这枚，要拿五十欧元，买我手上的戒指，还说他在这里等着，如果要是我赢钱了的话，可以原价赎回去。”

“我当时心里还在挂念着那个当天晚上离我而去的女人，思虑再三以后就拒绝了他。没想到那个年轻人还是把那五十欧元给我了，还笑着说我开玩笑的，你拿着钱去玩吧，希望你今天晚上好运。”

“仿佛借着他这句话的吉言，那天晚上我再也没有输过任何一场赌局，每一把我都ALL IN，一步步的看着钱越来越多。”

“后来在周围围观我的人群里面那个年轻人又出现了，他笑着说了句话。”

老人闭上眼睛，回忆了很久，似乎在找寻记忆里面那个年轻人说这话时的轻佻自信的模样。

“接着赌下去吧，这是我的城，你不会输的。”

“等到得知那个出现在我面前的年轻人就是伯尔尼城的城主，是我赢下整个卢塞恩赌场以后的事情了。”

接着老人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渐渐变淡，把所有的对往日回忆的温情尽数敛去，目光就像窗外的太阳一般明亮，他看着自己的两名至亲，严肃的说道：

“正如同那名小姑娘导演的一出漂亮障眼法一般，你们也要记住，决定赌局胜负的从来都不是运气这种不可靠的东西。”

“如果不是城主买通了全部的荷官，我又怎么可能一晚上的赌局一次都不输。”

“普天之下，没有新事。”

用力说完这最后一句，老人仿佛耗光了自己全部的精力，缓慢的阖上了上眼。

但故事里面有一件事，他没有说给两人听。

就在自己赢下卢塞恩赌场以后，曾经去刨根见底的问过那名年轻的城主为什么会选择自己。

他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不是我选择了你，而是拒绝了我交换提议的你自己选择了自己。神只救自救之人，我相信能在孤独一掷时压制自己欲望的男人总归不会太差。”

房间里的父女还没来得及从传说破灭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紧接着就看见老人闭上了眼。

罗杰悲从心来，就要落下眼泪。

然后老人睁开眼，笑骂道：“干嘛呢，你这个不肖子，你老头子我虽然老了，但再活个三年五载的不是问题。”

罗杰不由得破涕为笑，心想：您老人家用这种交代遗言的方式说话，放谁都会这么想吧。

马丁·兰道这名老人似乎是真的累了，闭上眼就缓慢的进入了久违的梦乡。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来赌场准备一场赌局，距他把这个费尽心血的卢塞恩赌场交给自己儿子已经很多年了。

也许就仅仅是老人的心思一动，但他总觉得，今天的赌局和那天自己独孤一掷的夜晚很像。

这个价值500万欧元的赌局实际上就是另外一场赌局。

他和命运的赌局

而现在他已经下注在一边了。

想到这儿，老人终于安稳的睡下。

在梦里，他依然是那个在赌局里面倾尽全力的年轻人。

一个星期后，老人在同样安稳的梦里溘然长逝。

仿佛他当天在房间的最后那句笑骂，就是这位传奇赌徒的最后一次虚张声势。